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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華苓的情緒有些軟化,晏河公主忽然坐直了身,雙目灼灼地看著她。「謝華苓,其實我們完全沒有必要針鋒相對的。我們有同樣的來歷,為什麼不當朋友,為什麼不能互相幫助互相扶持?」
「如果你還為我那一次的脅迫耿耿于懷,我願意道歉,我也願意作出補償。」
晏河說的是軟話,但表情依然高傲︰「但是我依然會告訴你,我並不後悔那回的舉動,處在我的位置,就算再重來一百次,我也依然會這樣做。在那時候,你不過是一個丞公家不起眼的女兒,一個還不曾顯示出價值的人,就算不是我,別人又會多重視你?」
華苓覺得坐的有點累了,把雙腿從**底下挪出來,從正坐換成側坐,靠著軟軟的一個大繡枕,雙手輕輕交疊,姿勢舒適。她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哦,所以你現在是覺得我算是展示出了一點價值,所以認為我能與你平起平坐的意思了?」
「有能力的人才值得被重視。如今我認可你的能力,我認可你,我很希望能與你是友非敵。」晏河冷靜地說︰「我相信你也不是意氣用事的人,我們原本就沒有成為知交朋友的必要,保持一個互相幫助的關系就可以。這世上,用共同的利益來維系的關系最牢固,你說呢?」
華苓心底暗暗驚訝。
晏河這個女人確實很高傲,至此依然很高傲。
但她卻不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就這幾年來看,似乎不論遇到什麼挫折,工坊被奪,婚姻生活不順,被帝後聯手打壓,晏河都會很快調整自己的心態,雄心勃勃,重振旗鼓。
簡直能給人一種錯覺——她永不會放棄爭奪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種人可不好對付,就算她輸了一百次,只要還有命在,有腦子在,就會野心勃勃地抓著自己手上仍存的籌碼,綢繆卷土重來。
到如今為止,晏河已經三番兩次調整對她的態度,直至求和,身段也放得越來越低。這人是個做大事的料子,不應該輕視她!
華苓道︰「像你這樣的性子,在我看來簡直是危險的。如無必要,我也不願意與你為敵。當年的事,那股子不愉快我早忘了。」她看看晏河听到這話露出的一絲欣喜神色,淡淡一笑。「但這並不代表我能在記憶里輕忽擦除你的那條不良記錄。就算只是成為以利益維系的伙伴關系,依然是需要信任的,但是我看不到你的底線。你讓我覺得,你為了達成目標,也許什麼代價都能付出。」
晏河道︰「我當然有底線。」
華苓擺擺手打斷晏河,其實她更喜歡在談話里擔當主導者。「有關底線和信任的話題我們可以有機會再談。我現在比較感興趣的問題有兩個。一是,你認為我能幫你什麼?二是,你有什麼可以用來換取我的幫助?」
晏河目光閃了閃,並沒有就第一個問題說什麼,而是直接跳到了第二個問題。「雖然你現在是丞公之女,養尊處優,但是並不自由,你所有的財產都在丞公的監管之下吧?想要做點什麼,都要得到丞公的同意,若是有丁點出格,就會舉步維艱吧?難道你能容忍什麼都被別人捏在手里,受制于人?——我可以幫你在府外弄一座秘密的府邸,一些可以賺錢的店鋪產業,弄一套可信的班底,還有給你提供足夠的錢財,作為你的後路,和想要避人耳目時提供方便。」
「听起來是很誘人的條件。但是對我的吸引力並不大。還有其他的麼?」華苓微微一笑。晏河說得倒是很美。但是這些條件對她來說,吸引力非常非常小。
她對目前丞公府中的生活是頗為滿意的,確實養尊處優,處處都有人服侍,在生活享受上來說,有這樣的水平,幾乎已經是極致了,即使錢財再多,人手再多,也不會有跨越式的發展。
唯一不喜歡的是,在她這樣的身份並不能隨意外出,但這並不是任何一個家庭單獨的現象,整個大丹都是如此,既然不是她獨力能改變的事,她絕不會耿耿于懷到睡不著覺。
她對丞公爹爹是信任的,爹爹會保護她的利益。她對大郎和其他兄弟姐妹也基本都是喜歡的,在這樣的家庭生活,幾乎已經是目前在這個社會的最理想水平。
人會想要改變生活,會努力、拼盡一切去改變生活,只可能是因為,‘不變即死’的刀刃已經壓在了喉嚨上。
——這句話不僅能套在她自己身上,更能套在晏河身上。
就從晏河的這些舉動里,華苓就能看出,晏河現在已經像是站在了懸崖上,後面的人已經逼迫得她進退兩難,舉步維艱,若是不能尋求外力給她帶來些改變,她也許就要墜落深淵。
到底是什麼事讓她這麼艱難?沒有錢沒有權還是沒有人,還是都沒有?華苓略猜了猜,可能性有許多種。其實只要晏河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她就能得到更多信息,但是很顯然,對方也對這個關鍵十分敏感。
當然,這些都建立在,晏河在她面前展示的一切都為真實的情況下。
也許,這位公主的狀況並未到這麼糟糕的情況,她只是把事情做得夸張些,以降低她的警戒心?
晏河仔細地看著華苓的表情,當發現她當真不為所動時,她略帶諷刺地笑了一聲︰「謝華苓,你果然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但是我今天帶來的是誠意,你根本沒有必要這麼防備我。——我的工坊已經被皇帝折騰成了一個廢廠,趁著這個機會,你家和其他許多家族的研究廠子都起來了,現在世家越來越盛,這不是你很想見到的局面麼?」
華苓歪歪頭,等著她的下文。晏河用如此疏遠的態度去稱呼她現在的血緣親人,是對當朝帝後都心有怨氣的意思?
——當然,這也是要建立在晏河所說的都是實話的基礎上。華苓依然並未信任對方,保持這樣的警惕性,她認為是很有必要的。
「恰恰好,這也是我很喜歡看見的局面。」晏河的笑冷冷的︰「我很希望看見那座宮殿里的人被長久地壓制下去。你肯定明白的,皇帝的野心從來不曾熄滅過,他想要恢復身為天子的榮光,他想要讓整個丹朝的權力集于他一身,他想要令行禁止,言出必行。」
華苓安靜地看著對方。
「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是什麼都可以犧牲的。哦,當然,除了他自己。因為他要留著完好的自己來享受他應得的一切尊榮。」晏河按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青筋突起,微微發著抖。「皇宮里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朝著那個位置靠攏,靠近它,得到它,得到它的主人的喜愛就意味著出人頭地,得不到就意味著要死在陰暗無人知道角落,為此,所有的人,從後妃到皇子公主,到最低賤的寺人,明爭暗斗,你死我活,他們全都已經不正常了。」
「我原本以為他們對我是好的。」晏河說︰「我剛來的時候,真的這樣以為。他們對我當真非常寵愛,想要什麼都有。但現在我知道了,他們都是在斗爭里存活下來的人,為了贏,他們沒有底線,他們什麼都能說,什麼都能做,但我不是。」
她忽然極其驕傲地昂起了下巴。「我再不好我也跟他們不一樣,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華苓很有興趣地問。
「我的身體是自己的,我不願意,那誰也不能勉強我。」晏河一字一字地說︰「不論他們把我嫁給誰,只要我不願意,誰也不能踫我。」
「……」華苓啞然。老實說,晏河這個底線還真是蠻……叫人驚奇的。身在皇家,身在這樣的時代,能護住自己這一點,不能不贊一句‘彪悍’啊!
華苓好奇地問︰「那位趙駙馬,現在是個什麼情形?」
晏河淡淡道︰「能如何?他想叫我死,我便叫他生死不能。我沒那麼大力氣勒死他,所以讓手下喂他吃了他自己準備的酒菜。以後就橫著當駙馬罷了。」
听完簡直背後寒意直冒……華苓眼神古怪,這兩口子這樣折騰,這所謂的聯姻當真有效用?那位駙馬的爹趙辛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半死不活?有這樣的事情在前,他能一心一意輔佐皇帝開疆拓土?
晏河這是專業拆皇帝的台腳嘛。
——喜聞樂見!
「好吧,現在我覺得我有一點點喜歡你了。」華苓笑眯眯地說︰「那麼,你覺得我能幫你什麼?」
晏河眼里寒光一閃。「我知道謝丞公很重視你的意見。第一個,我希望你能與他說,讓他多多給……添些堵。」中間的字眼她省略了,知道華苓明白。「還有,作為一個負責任的長姐,我認為我的弟弟還是不錯的,因為他足夠蠢。我希望他能活得久些。」
華苓揚起了眉。
「還有,那位……身體並不好。」晏河語氣極淡︰「也許會更不好些。」
華苓當真呆了一陣,公主你,好-大-膽!她本能地扭頭去看了一眼這輛駟馬車輦前面的駕駛位置,她記得為長公主駕車的是一個從面容到穿著到舉止,一切都非常不起眼的寺人。
「駕車的人對我忠心耿耿。放心罷,沒有第四個人會听到這些話。」晏河淡淡地說。
華苓眨巴眨巴眼楮,點點頭道︰「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她彎彎眼楮,柔聲道︰「其實我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我謝你。」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看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來。
在這些話以後,兩人並未再說什麼,華苓很快回到了自己家的馬車上,在夜幕降臨前歸家。
長公主的車駕也順利掉頭,往城北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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