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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的研究坊才開始了第一第二步的火藥研究,目前無法制出可以安全保存、安全使用的樣品,那麼,在這里被引燃的,是誰家的火藥,是誰將火藥帶來了這里?
華苓猛然意識到——除了謝氏,還有別的勢力發現了火藥的攻擊力,不僅如此,這個勢力已經做出了有巨大攻擊力的成品,還用來對付大丹的世家!
華苓死死地咬住牙,是她想錯了,她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為什麼囿于那些望不見、模不著的顧慮,竟然沒有更早、更多地關注這些能增強武力裝備方面的問題,如今敵對的勢力手上有著比他們更超前的武力,而他們這方,大部分的人甚至還不知道對方用以攻擊的是什麼,更加沒有人預先防備過這方面的襲擊!
這份後悔在呼吸間膨脹,讓她整個人都木住了片刻。
其他人也許不知,但她很清楚,在這樣人群密集的地方制造一次爆炸,制造一次距離她這麼遠,還能讓她感覺到這樣劇烈震動的爆炸,會……收走多少人的性命……
騷亂是從觀禮群的大後方開始的。
弼公衛氏新老兩代的交接祭禮,原本就是大丹朝最重要的活動之一,金陵城中凡是願意前來河邊觀禮的人,弼公衛氏都是歡迎的。這是一場展示力量的活動,自然是有越多的大丹子民來觀禮就越好。
越是靠近祭禮高台的地方,人群就越鎮定,雖然人們都站了起來往動亂發生的地方看去,卻因為每家都帶了訓練有素的僕婢侍衛,清楚在這樣人多的地方一動不如一靜,而最大程度地保證了安全。
座席被安排在最後面的是金陵一些中小家族,原本也是防守力量最弱、人員成分最復雜的一片地方,遇事最容易慌亂的也是這一部分的人,再加上襲擊就發生在他們身邊,那里還有不慌、不逃的?
慘嚎、尖叫、呼救聲種種,在那聲沉悶的爆炸響過之後,以更加凶猛的態勢爆發開來。慌亂之間,人們都本能地遠離爆炸之地,幾乎都朝著江邊、祭台的方向退過來了,就像一段急速壓縮的彈簧,一圈壓著一圈。
後面的人想往前擠,前面的人認為空間已經極小了,自然推拒,更何況他們前面是地位更高的世家席位,有誰願意無端得罪比自己家更大的人家?
但是在生命遭受到了可怕的威脅時,誰還會顧慮這麼多?
「往前退,往前去!」
「殺人了!殺人了!」
「炸雷了!跑啊,快跑!」
「軍爺救命,丞公救命——!」
「蒼天救我!」
人群一直在往江邊推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華苓只木住了不到三秒鐘,她爆發出了極大的力氣,推開將她護在了中間的金瓶和金甌,撲過去抓住謝丞公的衣擺,急促地說︰「爹爹,爹爹!那是火藥爆炸!不可叫人群再亂下去!我們距離江邊太近了,人群再亂下去,我們會被推到江邊!」
在華苓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分布在觀禮人群兩側的衛家軍已經迅速地展開陣型,將產生了騷亂的人群圍了起來。
只是騷亂發生在民眾之中,並不是可以肆意滅殺的敵人,相反的,今日來觀禮的幾乎是整個大丹地位最高的一群人,一半以上是嬌滴滴的女性,對敵經驗豐富的衛家軍面對著這一團混亂的民眾,一時竟有無從下手之感。
「布長蛇陣,將人群圍起,不可放走一個!」
騷亂初起的時候,帶領麾下騎兵方陣,安靜候在觀禮人群外側的衛羿反應極快,他立刻奪過旗兵手中的軍旗,在馬上高高舉起,按照軍中旗語揮舞了數下。
旗語是軍團內部的命令,輕騎兵方陣的所有騎兵得令,毫不猶豫的策馬變陣,將東、南兩向出路鎖住。
在衛羿身側的號角兵听令吹響了號角,渾厚、淒厲,警示御敵的號角聲彌漫了長江邊整片灘涂地。其他三團衛家軍方陣作出反應的時間只比衛羿麾下慢了一個呼吸,迅速填上了南、西兩向的出路。
衛家軍是訓練有素、令出如山的軍隊,出現在在衛氏的祭禮中,原本就是為震懾敵人而來。但當真沒有人想得到,在衛家軍隊如此龐大而威武的戰力威懾之下,竟然真的有敵人膽敢在這樣的時候發動攻擊!
丹朝立國百年以來,弼公衛氏的交接祭禮已經辦了七八屆,從來都是安然度過的——到底是誰,膽子如此大,敢在這個時候捋虎須?
麾下輕騎已經如雁翅展開,將人群封鎖住。衛羿勒住愛馬,飛入鬢的兩道長眉深深地皺起,往祭禮高台的方向眺望,他握緊了拳頭。
身為帶領著兵馬的一員小將,在獲得上級的統一指令之前,他能做的事只有這麼多,更不可能貿貿然沖進人群當中去。他已經發現,如果再這樣騷亂下去,會將前方的人往江邊推擠,謝九,還有衛氏族中一些個族人都在距離江邊最近之處……
……
「九娘不可亂走,僕婢諸人護住各自主人!華鼎隨我來!」謝丞公將華苓推回金甌和金瓶的保護圈中,帶著謝華鼎、謝貴和幾名侍衛,大步往祭禮高台方向走去。
「爹爹,等等我,我還沒有說完!」華苓著急地想要跟著謝丞公過去,被金甌、金瓶拼死抱住了,在這樣慌亂的時候,她們怎敢放自家主人到處亂跑?一個不小心被沖撞一兩下就可能受傷,到時如何向丞公交代?
金瓶急急勸道︰「娘子,現下境況危急,娘子安心在此,諸事自有丞公處理。」
「你們不懂,我能幫上忙!放我過去,金甌,金瓶!放我過去!」華苓氣急攻心,但是兩婢武藝頗高,臂力比她高多了,根本撕扯不開。
牟氏一手一個,死死拉住三郎、七娘躲在七八名僕婢的保護圈里,冷眼看著華苓出格的舉動,冷聲責道︰「九娘作甚?!如今正是危亂之時,你卻這般造次,到處添亂?若不是事態未明,我現下便將你廷杖三十。」
二郎、四郎和娘子們被僕婢們護在中間,誰都不敢亂動。牟氏這麼嚴厲地一說,二郎緊張了,立刻朝華苓招手︰「小九別亂跑,過來這里。」
華苓咬住牙,深吸一口氣,站住了腳步,回身朝牟氏福身道︰「回太太的話,是九娘心急了。」
牟氏眼神冰冷地看著華苓,她如何不知道,近幾年里謝丞公是如何看重這個九娘,對這個小蹄子的話偏听偏信,也不知明面上私底下賞了她多少好東西。這個小蹄子確實是極會作臉的,明面上對誰都極好,不僅府中,連王家、朱家、衛家都打得好交道。
對于牟氏來說,九娘的存在就像卡在喉中的一根刺,戳在眼中的一根簽,根本不需要理由,想起來看見了就是寢食難安。
謝華昆出來打圓場道︰「堂伯母也莫怒,苓娘只是心急眾人安危而已。不過,苓娘你也勿要亂走,莫叫我拿繩索將你縛起。」華昆是個十分穩重的人,既然被謝丞公留在這里,就是讓他保護好家人的意思,他也就指揮著丞公府帶出來的奴僕,還有幾位熙字輩叔伯的奴僕築起一道人牆,將後方的人群隔離開來。
事不可為……華苓沉默下來,不再掙扎,只是專心注意四周的情況。她只能心下嘆息,在災難發生的時候,營救得早些,傷患處置得科學些,許是能多保住幾條人命。
按照爆炸發生的位置看,那是一些地位不高的小家族所在,謝丞公他們,幾乎是一定會是把‘緝拿嫌疑犯人’這一條放在‘救治傷員’這一條之前的。
華苓很快看見,新任弼公親自取了一枚號角,在高台上,以軍中特定的韻律吹響,所有其他的號角聲都停頓了下來。軍中命令的傳遞,近用旗語,遠用號角聲,都是效率很高的傳令方式。
在她看不到的外側,衛家的兩個騎兵團依然鎖住防線,兩團步兵散開來拉成了人牆,高喊著「諸人鎮靜!」「喧嘩者斬!」,一列一列切入人堆里,硬是將混亂的人群切割了開來。
衛家步兵畢竟是訓練有素的,一個個身上帶著凜凜煞氣,喊的還是如此血腥的話語,很快就讓被襲擊和混亂沖昏了頭腦的人們清醒了過來,緊緊和身邊的親人抱在一起。親眼看見親人已死的人哀聲慟哭,場景悲涼。
……
訓練有素的衛家軍肅清了混亂,推出在場人中身有醫術者救治、安撫傷患,同時很快將騷亂現場的情況清點報了上來。
起初的騷亂源頭在幾名偽裝的僮僕身上,這些人偽裝成一個不起眼小家族帶來的僕役,混進人群當中,任意選擇一個目標,手起刃落,就取走了一條人命。在這一節被殺死的世家郎君一人,娘子一人,還有三名僕婢。這些攻擊者武力竟都不低,同時還高喊「有人弒君-有人奪-權」等擾亂人心的話,造成了數處混亂源頭。
到這里,混亂依然是小範圍的,最大的傷害出在那一桶火藥爆炸的位置。被波及的是盧、宋兩個金陵本地的小家族。這兩個家族本是姻親,攏共十一二個人都坐在一處,在爆炸中幾乎盡數丟了性命,只剩下了重傷的盧家太太一人。
就是這一場爆炸,讓人群完全混亂了起來,因此造成的踩踏推擠帶走了五條性命,其他人等,輕重傷暫無法計算。
……
七具死士的尸體放在了大丹地位最高的一群人面前。肅清混亂以後,辨別出的攻擊者只有這七人,且都是在被抓住以前就自盡了。
「回弼公,此七人身上,除此綁束在左臂的青色布條以及短匕以外,並無異常,所著衣衫鞋襪皆是金陵城中廣泛售賣者。」
「此七柄短匕上皆刻有‘謝’字。」
衛家檢查尸體的軍士,將七段粗糙撕裂的青色布條和七把染血的短匕送到衛弼公跟前。
沒有听說過什麼勢力是在左臂束青布的,但刻有‘謝’的短匕……在場的人都是心中一驚,將眼楮放到了謝家人身上。
澤帝身邊站著張樂泉公公,還有幾名高大威武的侍衛將他守護得鐵桶一般。聞言震怒︰「謝熙和,汝是當朝丞公!這些刺客,難道竟是汝謝氏派來謀殺于朕者?汝等心中,竟無有朕這個將入土的皇帝了?」
謝熙和神色不變,拱了拱手,淡淡道︰「聖上息怒。我江陵謝氏待聖上忠心耿耿,怎會作出此等忤逆犯上、當誅九族之事。定是宵小人等假作我族信物,陷害于我族,只待弼公查明,定能還我族清白。」
謝丞公不軟不硬的態度自然讓澤帝越發震怒,但讓這位皇帝憤怒的事還不僅如此。
不僅王相公和朱輔公坦然地開口為謝丞公分辨,連雍容坐在他身邊的陰後也開口,為謝丞公分辨了幾句。
新上任的,站在這一群老中年當中,分外年輕的衛弼公更是率直而粗疏地勸諫道︰「啟稟聖上,單憑這般些許證物就認定丞公謝氏有謀害聖上之心,真輕率也。若是如此便要判定丞公謝氏之罪,那麼從宮廷之中些許流出宮外的御用之物,竟是能判定宮人里應外合,有謀害聖上之心了?」
「容我直稟聖上,今日此襲擊從前到後皆透著一股子精心謀算之氣息,最駭人听聞的當屬那突然炸開的火藥之物,此乃我大丹諸氏未曾掌握過的殺傷之技,其威力之大,絕不容小視。此等殺傷技術若是不能握在我大丹朝廷手中,我朝危矣。我等現在該做的,就是循絲索驥,將這幕後凶手揪出,分尸十八段,連夷九族,以儆效尤。」
「不論是誰人,竟膽大包天,敢干擾我衛氏傳承,我衛氏絕不會放過此事,不死不休!」
衛弼公衛二郎的話就透著那麼一股子粗暴凜冽的味道,這常年在邊疆震懾強敵的衛二郎對當朝天子哪里有多少尊敬樣子,一番話只將澤帝激得臉色泛白,看上去竟沒有一分血色,即使他直挺挺坐在在場唯二的高椅上,也不能掩蓋住他軀體的顫抖。
這是,這分明是一群位高權重,卻目無聖上的,亂臣賊子!
陰後面上還有著幾分驚魂未定,但不論誰看見她,都會覺得這位皇後的表情是更近似于愉快的,她溫柔地開口道︰「若無丞、相二公打理朝政,輔、弼二公護衛邊疆,我大丹朝如何能有如今盛景。丞公乃我大丹朝國之棟梁,我與聖上一向對丞公分外信任,聖上也是一時氣怒出言,心下又怎會當真質疑于丞公。有諸公在此,通力合作,此事定有真相大白之時,也還這許多無辜受傷者一個公道。」
陰後這是明明白白的在刷輔弼相丞四公的好感。誰不知道太子昭如今已經快要被廢實在了,為人親母的皇後跟澤帝之間哪還能有和平關系可言?
幸好如今澤帝還不曾明確提出要立二皇子為太子,否則陰後很可能當眾就撲上去撓死他。
帝後之間,陰冷的火花四濺。
「……皇後說得有理。」澤帝終于如此說。
身為天子本該貴絕天下,只可惜,身為大丹的天子,受限實在太多了。
朱輔公站了出來,一張大圓臉笑呵呵,十分圓滑地說道︰「還請聖上暫且息怒,今日這些膽敢來搗亂的人,不過是一些想要擾亂我大丹朝秩序的宵小之輩,根本不足為懼。只需追根究底,我等定能查出個結果。依老臣所想,此人很可能是舊朝遺族,竟是看我大丹繁盛,拼盡心機想要擾亂我等心神,令我朝君臣之間生隙罷了,若是聖上震怒,反倒著了他的道。」
「輔公說得有理。」在場眾人紛紛附和。
謝丞公肅容道︰「如此,此事追查便由弼公領人負責罷。今日諸多觀禮人群無端受累,事情竟似與我謝族有干系,為免嫌疑,我謝族諸人便不摻和進此事當中。至于後續安撫諸家傷者事宜,就交托與相公安置。」
王相公拱手道︰「丞公放心,定不負所托。」
……
輔弼相丞四公一陣商議,很快就定下了諸般處置議程,呈報澤帝知曉。澤帝並無異議也無法有異議,既然事情已經暫告一段落,便說了些勉勵話兒,安撫了受傷百姓一番之後,攜皇後起駕回宮。
雖然襲擊者都已伏誅,衛氏這一場本應莊重、肅穆完成的祭禮,終究已經是被擾亂了,專程趕來觀禮的世家子弟們在混亂中受了傷的當真不少。
這些世家雖然並不如四姓根深葉茂,但他們撐起了整個大丹的中層世界,絕不是四姓可以輕忽對待的。
朱衛王謝四公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議定,將在接下來的數日里,共同派遣子弟,備厚禮一一上門慰問,安撫這些家族因為這一回的混亂、因為子弟的折損而產生的不滿。
華苓覺得,從這些處置里可以看見朱衛王謝四姓的格調,只要保持著這樣警惕、謙和的心態,不論外力如何干擾,朱衛王謝四家都必定還未到衰頹之時。
只是,看著被收集起來的那幾段青布條和短匕,她的表情禁不住沉郁了下來——已經是第二次了。
大郎曾經說過,他乘坐樓船遇襲的那一回,船上那些忽然叛變的侍衛,臂上也會綁著青色布條,使用的武器也是謝家本身的武器。
謝家制式的武器都是有特征的,從選用的材料,到鍛造手法,到武器形態和家族標志,全都是獨一無二的——而這些襲擊者所用的短匕,確確實實,是謝家族兵的制式裝備!
雖然其他三家在澤帝跟前是堅決支持謝家,但是,也許謝家人自己心里都不得不懷疑起自己家人了……
仗著和衛家人熟悉,看過了證物,也從最近的距離看過了那幾具死士遺體之後,華苓趁著眾人不注意,走到了火藥爆炸的地方。
猛烈炸開的火藥桶在江邊略有些濕潤的土地上,造成了一個將近一米深、直徑五米左右的坑,爆炸中炸裂開來的種種碎片波及範圍約有直徑二十米。
雖然死難者的遺體都被妥帖收殮走了,被炸翻開來的新土上依然可以看見暗紅的血跡。
江風凜冽,空氣里依然彌漫了一丁點的原始火藥那種干燥、刺鼻的氣息,華苓輕輕抽了抽鼻子,眯起眼楮。
就從這種味道看,這火藥的配方還很原始,大概謝氏研究坊的火藥研究再進展一步,出來一個能穩定存放和轉移的火藥配方,就和這個差不多了。
素色緞鞋踏在帶著血跡的泥土上,她袖著手看了一圈,發現了一些炸得不夠碎的木質碎片。
金甌金瓶無奈地跟在華苓身後,明知道讓九娘子靠近這種剛出過人命的地方很不好,但是她們畢竟不是主人,不能決定主人應該做什麼。
華苓將一塊較大的木質碎片撿了起來,細細觀察。木片兩寸長,不規則,木質軟,上面有爆炸氣流造成的特殊紋路。它的另一面有些濕潤。這是什麼木種?
「阿九。」衛羿走過來,雙眉攏得死緊。「此處方出了人命,不該你來。」
華苓答非所問︰「衛五你說,這是什麼木種的木頭?」
衛羿接過木片看了看,道︰「我不清楚此是甚木種。」
「這火藥,你說是在金陵造出的,還是在金陵之外造出的呢?如果是在金陵,是在城里還是城外?」華苓問︰「這份火藥在點燃之前,應是細粉狀的。我家研究坊曾出了個不穩定的火藥方子,以硝石、硫黃、木炭三樣混合成藥,此會爆炸的火藥也有大量此三種成份。此三樣物事在金陵都很易得。」
衛羿凝視華苓片刻,朝他身後的衛旺道︰「叫黃斗來。」
黃斗很快來了,這是個頗有幾分清秀文雅的兵士,身量不太高,一雙眼楮骨碌碌地轉。他堆著笑趕緊朝華苓作揖道︰「屬下黃斗見過謝九娘子。」知道這是上司的未婚妻,黃斗連帶華苓身後的兩名清秀侍女都不敢亂看。
衛羿將木片遞過去︰「此木是何木種,有多少年頭,何時砍伐。」
華苓詫異了一下,居然有人能直接從木頭的紋理質感里判斷它的年份資料?
黃斗將木片又模又捏,還用隨身匕首在上面切割,很快道︰「稟都尉,此是榆木,乃是數月內新伐,還甚新鮮。樹齡應在三年至五年間。」
「衛五,你的屬下臥虎藏龍啊。」華苓眨眨眼贊了一句。想了想,她道︰「這些火藥,若要產生足夠的炸裂效果,便須混合均勻。若是長遠運輸到金陵,火藥的數種成分重量不同,便會在桶中分層,運至金陵後,定然重新倒出來混合過。」
「也就是說,它若不是在金陵附近重新裝填過,就定然是在金陵制出的。」
「若是在金陵制出的,這樣大量的火藥,需用的硝石、硫磺不少,金陵人家普通也不會大量用此物,若是去尋,不知能否尋到些許蹤跡?」
黃斗听得愣愣,看華苓的眼神十分仰慕起來︰「九娘子竟懂得如此之多!」
華苓淡淡地笑笑︰「火藥是極怕水的東西,一浸濕就再無效用,使用它的人定是清楚的,當不會故意拿水去潑它。此木片一側頗為濕潤,才沾了水。近日金陵中可曾下雨?」
金甌說︰「娘子,近三日不曾下過雨。」
衛旺瞪著眼說︰「九娘子,金陵城西北昨日才下了雨。」
華苓吐了口氣,看著衛羿道︰「衛五,你懂我的意思罷?」
「懂。」衛羿點頭,將這些有可能對查案有用處的信息牢記下來。知道謝九聰慧,他卻不知她聰慧到如此地步。他感覺得到,在謝九這些話的後面,有一種非常清楚的東西支撐著她的想法。即使是衛家自己的謀士,也許是思索的方式不同,得到的信息和謝九推斷出的這些是不重合的。
謝華鼎走了過來,含笑朝華苓道︰「苓娘,應是登車歸家之時了,丞公遍尋你不著,還是我眼利,見著你在這處。」他的目光在衛羿手里的碎木片上轉了轉,又朝華苓看了看,笑道︰「苓娘與衛五郎可是在議論此火藥爆炸之事?」
衛羿盯著謝華鼎看了幾眼,道︰「與你無關。」
對衛羿的冷淡謝華鼎渾若未覺,還是笑道︰「早听說衛家五郎脾性直,但武藝高超,當世少人能敵,果真好兒郎,聞名不如見面也。」
這回衛羿干脆就連應聲都免了。謝華鼎苦笑了一下,朝華苓道︰「如此,苓娘也莫要在此耽擱了,與你姐妹歸家去罷。」
「我知道了,多謝鼎堂哥提醒。」華苓目送著謝華鼎走遠,微微皺起了眉。她看得很清楚,剛才謝華鼎看見衛羿手里的木片時,他的注意力很專注地集中了一下。人如果遇到了他很在乎的事,就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他又很精明地掩飾住了。
她的心沉了沉,難道這事,當真和謝族里的人有關麼?
「阿九,回去罷。不可教你二婢離身。」衛羿極其認真地重復了一次。
「嗯。」華苓仰頭看他。雖然心里很亂,在衛羿身邊她依然能感覺到濃濃的安全感。「出過了這樣的火藥襲擊,說不好會不會有下回。你也要注意著些。」
衛羿點頭。
謝家的人在催了,于是華苓匆忙朝衛羿福福身,往姐妹們的方向跑去。
謝丞公和華鼎、華昆還不能歸家,所以是牟氏領著年紀小的先行返回。華苓跑回去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登車了,就給華苓留下了最後一輛,讓華苓、金甌金瓶和另兩名侍婢同車駕。
華苓也不在意,上車後听到了外面牟氏說話的聲音,十分客氣地道︰「多謝衛五郎了,只不過我家車駕齊整,侍衛齊全,不勞你家護送。」
馬車已經嶙嶙行駛了起來,華苓掀開小窗簾子,果然看見衛羿騎著馬在外面,面色微沉,于是笑起來朝他揮揮手。
衛羿馭馬跟著跑了幾步,終究還是勒住了。
……
馬車搖搖晃晃,華苓有些疲倦,便倚在車壁略合了合眼。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推醒了,金甌和金瓶一左一右將她護在中央,金甌拉住她的手,緊緊一捏,低聲道︰「娘子,你鎮靜些。我們的車如今並不在回府的方向。」
華苓猛然一驚。這才發現,另外兩名府里的侍婢都昏倒在一旁。
金甌說︰「恐她們驚慌,暫令昏迷了。」
金瓶從不知什麼地方取出了些針線等物,正在飛針走線。華苓定楮一看,金瓶是在拆了她的禮衣里層的衣擺,縫進一片什麼東西。
金甌道︰「娘子莫怕,金瓶給你備下的是有刃的薄片,以備不時之需。勿往外看,勿驚慌,外面有六名侍衛看守,我們暫不能敵。」
華苓听到了外面談話的侍衛聲音很陌生,手心滲出冷汗,定神半晌才問︰「馬車在往哪里去?」
金甌歉疚地搖頭︰「馬車已經在僻靜小巷中繞行不短時間,婢子如今也分不清。」
金瓶俯□將華苓衣角的線頭咬斷,坐直身,柔聲道︰「娘子莫怕。有我們在,定會護著你。」
「我不怕。」華苓輕輕地點頭,心慢慢沉凝下來。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不論是誰,想要她死,總要讓她狠狠咬下一塊肉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麼麼噠如果能給我個作收的話,更新一定會更快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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