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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堂哥,依然沒有小九的音信嗎。」
剛剛從外面回到瀾園的謝華鼎身邊跟著幾名族兄弟,還有一批將三百人的人手分散進入金陵,都被安置到城中其他宅邸了。
這些都是這二三日間,江陵族里派下來的人手,鑒于謝華鼎在金陵時日最長,事務最熟悉,便都歸于他手下安排。
叫丞公府里郎君娘子們奇怪的是,如今風口浪尖的時候,華昆堂哥竟是不聲不響就離了府,只留下一句話說是去辦急差了……
謝華鼎轉過身,朝聯袂來到的娘子們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和聲道︰「我知菁娘和族妹們都十分愛護妹妹,這幾日里定是寢食難安。家里一直派著人手城里城外四處搜尋,族里支援來的人手也多了許多,莫急,定然能尋到的。」
七娘問︰「堂哥可有想法,到底是誰人擄走了我妹妹?」
‘我妹妹’這幾個字,七娘說得是平淡之極,自然之極。
「是誰人……要朝七娘道個歉兒了,對于此事,我如今卻也毫無頭緒。」謝華鼎嘆息一聲︰「如今竟是事事焦頭爛額,明日聖上竟要在金陵令衙當中審理丞公,我們正焦灼于如何在堂上為丞公辯訟……」
跟在謝華鼎身邊的幾名族兄弟互相看了看,也都附和︰「如今還是丞公之事重要些,我們若不全力以赴,怕是不能將丞公完好迎回。至于苓娘,待丞公歸家之後,我等便全力尋她罷。」
如今府里的力量幾乎都掌握在這些年長的堂哥手上,三娘幾個听到他們這樣說,知道要說服他們加派人手尋九娘是不可能的了,面色不由越發黯淡。
太太也一點沒有著急九娘安危的意思……
丞公重要,妹妹就不重要了,不需要尋了?!那是她的妹妹!
七娘雙手在袖里握成了拳,上前兩步,盯著這幾名族兄說︰「九娘無端端被擄走,一日又一日過去,誰知道她會被如何對待?我和姐姐們囿于身份年紀,做不了什麼,若是你們不幫著尋九娘,誰還能幫她?幾位兄長,九娘是我們的妹妹,也是你們的族妹!」
「菁娘果真是極愛護苓娘的。」謝華鼎面上掠過些難以言述的神色,他重復了這句話,面上帶著些贊嘆的笑意︰「我觀伯父這許多孩子里面,就是苓娘與你關系最好。平日里你們姐妹是時常在一處作耍罷?都做些甚呢?與我說說,說不定也對搜尋有些幫助。」
謝華鼎說了一長段話,七娘卻未開口,一雙眼將謝華鼎定定看住。
相比于謝華鼎一臉顯得特別溫和謙淡的笑,她緊緊抿著嘴角,嚴肅得不得了。
這是個很漂亮、很特別的小娘子,謝華鼎抬起手想要撫一撫她的頭發,卻被七娘往後一躲,避開了。謝華鼎面上劃過幾分不快,嘆了口氣道︰「菁娘,是堂哥無能,對不住苓娘,對不住你,苓娘被擄走數日,卻還無法將她尋回。你心里生堂哥的氣也是應該的。」
「你根本就無心尋小九!你根本不曾想過出力!」七娘忽然冷冷地開了口︰「你並沒有這樣的心,為甚要裝得似是極好的人那般!」
七娘的聲音並不小,旁邊正捧著雜物經過的幾名粗使僕役听了她的話都是一嚇,互相看了一眼,又看見了謝華鼎眼里露出的凶意,立刻急急地低頭躲遠了。
不過,听見了這話的僕役們心里都嘀咕開了,原來,丞公的繼任候選人謝華鼎對丞公的子女並不上心,都是裝出來的?原本丞公被扣在了皇宮里,謝華鼎掌了府里的大權之後,種種動作不斷,府里上下僕婢就對他有些嘀咕的了,這下听七娘子這麼一說,還不是立刻坐實了他的罪過?
謝華鼎心中極怒,世家貴女怎能像七娘這樣說話,七娘怎麼敢一點都不尊敬于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說出這樣的話來,給他面色看?
站在華鼎身邊的族兄弟們面色各異,都不說話了。三娘上來拉住七娘,低聲勸她︰「小七,待堂哥們還是需禮貌些……」
七娘掙開三娘的拉扯,毫不畏懼地迎上了謝華鼎凌厲的視線,冷冷地說︰「華鼎堂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里是我家,即使爹爹如今不在府中,這里也還是丞公府。你手上掌著我家的力量,爹爹鄭重將府邸托付于你,便是信任你,望你好好打理家中諸事。爹爹信任你,你是如何對待他的信任?爹爹如今被扣在宮中,此事復雜,你們要花費許多心思去幫爹爹,我都懂,但是九娘也不是無足輕重的人。」
「爹爹也是十分疼愛九娘的,若他回到家中,發現他不在到時候,你們竟是如此對待他的孩兒,他定會極為生氣。他定會極為生氣!華鼎堂哥,你不是要競爭下任丞公之位麼?我告訴你,若是你不講九娘放在眼里,消極怠工不去尋她,你絕不能成為下任丞公!」
謝華鼎的面色徹底黑透了,七娘這番話可以說,是從里到外,從眾人所知、所不知的各種方面同時傷了他的臉面。
他猛地揚起了手,但在那一巴掌打到七娘身上之前,被快步沖過來的三郎擋住了。
三郎架開謝華鼎的手,將七娘護在身後,冷聲說︰「你這是作甚!」
牟氏也听到前院的動靜,跟著趕來了。她先是狠狠剜了一眼三娘等人,然後才是將七娘拉到身邊,心疼地上下檢查了一下,責備她道︰「菁兒你這是作甚,無事與你族兄們爭執個甚?這可不是世家女的風儀。快道個歉罷,你這幾位堂兄心胸寬廣,定不會怪罪于你的。」
七娘撇開了眼,不願看牟氏的臉,冷冷地說︰「我並未說錯任何的話。九娘如今生死未卜,怎能將她棄之不顧?」
謝華鼎看七娘的眼光已經與看敵人無異。
在場的人是這樣多,七娘就這麼像根柱子一樣杵在這里與人爭吵,牟氏幾乎沒被她氣出個好歹來,她是作的甚孽才生出了這麼個女兒來?
三郎看見牟氏抓著七娘的手臂,臉色難看,立刻上前將牟氏的手拉開。七娘白皙得瘦弱的小臂上已經是深深的幾圈手指印痕,觸目驚心。
「母親,鬧夠了沒有。」三郎輕輕將七娘的衣袖放下,冷冷地盯著謝華鼎和他身邊的幾名族兄。
現下三郎對牟氏已經沒了曾經的敬重,母子之間的情分已經降到了冰點。牟氏不敢和三郎對著干,三郎一說話,她立刻就軟和了起來,靠近了想要看一看七娘的手臂,說道︰「英兒,母親也是擔心菁兒,才略說她二句罷了……」
三郎也不理會牟氏的話,從謝華鼎等人處收回視線,牽著七娘徑直走了。三娘等娘子知道今天是無法說通這些族兄弟的了,也都黯然地朝牟氏等人告退離開。
三郎將七娘領回了自己的園子,叫人拿來了褪淤的膏藥,厚厚給她上了一圈。
堂屋里常年飄散著藥味,七娘怔怔看著哥哥,問他︰「小九是我妹妹,我擔憂小九,竟是有錯處麼?」
「並無的。」三郎說︰「妹妹心地是極好的,不好的是他們。」
「哥哥……」七娘垂眸看著紅腫的手臂。慢慢地,大滴大滴的眼淚慢慢涌了出來,砸在她鵝黃色的縐紗裙子上。「為甚我覺得,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三郎腮邊肌繃緊,抿緊了薄薄的、蒼白無血色的嘴唇。
「為甚我覺得,大家都越發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父親是……母親是……你也是……」七娘輕輕地說︰「哥哥,哥哥現下為甚,什麼都不與我說了?」
「我知你心里不樂,但是你也不與我說,你還能與誰說?」
三郎刀削一樣的唇線往上揚起,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安慰七娘道︰「哥哥的事哥哥能處置好,才不與你說。也無甚不樂的,我的妹妹,只要開開心心就可以了。」
七娘問他︰「哥哥可會離我去?」
三郎認真地搖頭︰「不會的。」
七娘破涕為笑,能叫人笑的事,總還有一二件的。
看七娘情緒好了些,三郎叫人拿來了許多自己畫的山水畫兒,陪她一道賞玩。
慢慢看了幾幅畫,七娘忽然說︰「哥哥,我覺得,小九被擄走的事,太太許是知曉的。」
三郎抬起頭看自己的妹妹,只見她表情冷漠地,說起了自己的母親︰「那晚回到家中,我才知道,小九連人帶馬車都沒了。我去問太太,她只說不知。我看她神情,定是知道什麼。——哥你說,是不是太太將小九賣去了?」
七娘用衣袖蹭走了眼眶里涌出來的淚,冷靜地看著三郎問︰「哥哥你說,是還是不是?」
三郎面色如冰,坐了片刻,說︰「衛五定然在尋九娘,以衛五的性情,不尋到不會放棄。」他看向七娘,撫了撫她烏黑的頭發,說︰「如今,父親……父親之事確然是家中重中之重,他們不肯分出人手去尋九娘,也是無法。幸好還有衛五。衛家軍實力極強,我曾听說,衛家軍中甚多察蹤循跡好手,定能尋到九娘。」
「母親……」三郎牽住七娘的手,良久,為她揩去面上的淚,說︰「母親畢竟是母親,她生了你。」
……
「你勿要忘了你明日需做的事!」三郎將七娘送回茶園之後,謝華鼎踱步走了進來,斥道︰「我早警告過你,你母親和妹妹的榮辱都系在你之一身,你若是不听話,不要以為我不敢折辱他們。兩個女流之輩罷了,于我而言分文不值!」
三郎坐在桌邊,瘦削的身板挺得筆直。他冷漠地說︰「我不曾忘。你讓我在公堂上,抬出謝熙和的罪名。只要你遵守承諾,不將七娘牽扯進這些事里,我會照你要求的做。」
「記住你自己所言!三郎,你已經無路可退,你只能追隨我!」
「讓親生兒子當眾歷數他種種罪名,大義滅親,以種種污水將他踩入無底深淵,叫他也嘗一嘗我父當初顏面盡失的滋味,這才算得解氣!」謝華鼎一揮手,頗有揮灑之間,蕩氣回腸、指點江山的味道︰「他已經風光得太久了!也得罪了太多的人,你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迫不及待地想看著他死!」
三郎說︰「與皇家勾結,你也不怕與虎謀皮。」
「你懂得什麼!」謝華鼎嗤聲道︰「我們江陵謝自打開國起始便是這大丹朝最頂尖的家族,龐大到他皇家也只能仰望、只能依賴、無法吞噬的地步。只要讓我成為丞公,我定能做得比謝熙和要更好,這大丹朝定會在我手中更進一步!」
「皇家研制出了火藥,我們家落後于皇家。」三郎眼神里有著不屑,「江陵謝族,也不過如此。」
「你不懂就勿要亂說。」謝華鼎斥了一聲︰「皇家那些沒腦子的東西,要是能研制出火藥來,我便將自己吃了。」
「那是誰?」
「不該你問的,勿要多問,否則我也保不住你的命。」謝華鼎警告地說。
三郎面無表情地看著謝華鼎。
這兩兄妹還真是雙胞胎,眼神一樣一樣的直烈,看得人心里厭煩。
謝華鼎心里嗤了一聲,但想到明日還要讓三郎指證謝熙和,此刻還是不要太過磋磨他為好,于是又換了溫和的表情,在三郎對面坐下來,一副和顏悅色準備與他長談的姿態︰「三郎,你當知道虎毒不食子。我怎會虧待于你。只待我們的計劃順利實現,我自會履行承諾,為你準備好我身邊嫡長子的身份。你也知道,作為一代丞公的嫡長子,你以後走的路會是最順的,我會傾力培養你,讓你成為下代丞公。這是對我們都好的事,你為何不能相信我?」
三郎笑了笑︰「叫我相信你?如何相信你,這金陵城中見過我的人,沒有一萬也有數千,誰不知我是當代丞公之子?你口口聲聲說,會為我準備嫡長子之位,要是我當真一夜之間,換了個親爹,世人只會說我忘恩負義,不知廉恥,你叫我怎麼有臉面去當你那勞什子嫡長子?」
「原來你是在憂著這回事。」謝華鼎神情稍霽︰「我倒是忽略了,你原本便是十分心思細膩的孩子,能想到這一層也不奇怪。」他的面上是篤定而自信的神情,拍拍三郎的肩膀說︰「三郎,你就放心罷,我既然如此承諾于你,到時自然能讓你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這根本不是一件可堪擔憂的事!」
三郎盯著謝華鼎。
這孩子知道擔憂以後的事,可見是已經死心塌地听話的了。謝華鼎大悅,便多解釋了兩句︰「我與你提起此事,乃是看在你口風密實,又是我至親孩兒的份上,你萬萬不可與第三人說。你可听說這世上有易容換臉之術?」
……
有三份信報輾轉送到了衛羿手上。
這是三份明顯來自于不同人的信報,一份只有兩個字「城南」,一份上面寫了「九娘暫無礙」,最後一份,上面寫的是「皇家死士」。
衛羿凝神將三份信報來回看了幾遍,眸色沉沉。
衛旺忐忑地說︰「這些信報到底可不可信?這樣煞費苦心地輾轉送到我們手上,到底是右是敵?這里說的城南,難道九娘子被擄到了城南?若是對方誠心要引我們上鉤,為了對付我們郎君,卻如何是好?」
「並不為對付我。」衛羿緩緩搖頭︰「擄走阿九的,是與謝族有勾結者。」
黃大斗卻持有和衛旺不同的意見。「依我看,竟是友人居多。都尉,當時謝九娘子與我們講那火藥桶的碎片,就提到了此事。當日丞公府所在城東並未落雨,但城北至城南都落了雨。那制造火藥之人,其落腳之地,其窩巢,定然在這片區域之中。」
又有一名軍士說︰「都尉,我等人數過少,這幾日里細細搜尋,也才犁過了城北、城西內淮水一片。如今唯有盡可能將需搜尋的範圍縮小些,方能盡可能增加尋到九娘子的幾率。」
「時日越拖越久,對九娘子便越不利。若是對方將九娘子轉移,我們便功虧一簣了!」
黃大斗說︰「當時裝載那火藥桶的是榆木。那木桶不小,又是新伐之木,若是在金陵城內,要制如此一木桶,定是伐倒了一株大榆樹。如此大樹,若是長在城東、城西等貴人府邸當中,伐來制木桶的可能性竟是極小的。」
「達官貴人都講臉面嘛,我們曉得!」
「所以,都尉,九娘子當真是被擄到了城南的可能性大些!」
「如今城中戒嚴,卻也有好處。若是他在城南,那等平民百姓居住之地,他不可能大搖大擺將人裝車轉移太遠。」
衛羿翻身上馬︰「往城南去。此人行事周密,為求穩妥,定是在城南置下大片宅邸,不與市井鄉人為鄰,掩人耳目。」
……
謝丞公被扣押在皇宮里,澤帝越發變本加厲,竟是準備當著金陵百姓的面審判他!
听到這個消息,華苓心中立刻怒火中燒,幾乎掩飾不了臉上的表情,這是什麼狗皇帝,他怎麼敢這麼對謝族人?他怎麼敢無視所有的規矩,作踐丞公爹爹?
他該死!
她要立刻逃離這里,她要回到府里,她不能讓謝華鼎那些人這麼推波助瀾,讓丞公爹無端受屈。
「怎麼,很憤怒?你爹爹要被皇帝攪得身敗名裂了,你這當女兒的,還是當庶女兒的,很快便要變得一文不值了。」椒娘神態悠然,袖著手,像一名世家貴女那般站在庭院里。
華苓仰頭看向湛藍的天空,眸里迅速地聚滿了淚滴。她斥道︰「你不懂,你也小看了我,我如何是介懷日後身份地位低了!我是憂慮我爹爹,受此折辱,你讓他日後如何自處?」
椒娘笑道︰「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就是有股子和我們完全不同的味道。」
庭院里,華苓面前是一張桌案,上面擺著文房四寶。一張宣紙被端端正正地攤在了正中。
華苓左右依舊是一條看守她的大漢。
華苓咬牙道︰「我家里的人都是極好的,我爹爹更是最好最好的人!我寫不出一點不好的地方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罷!」
華苓如今心如明鏡,這個椒娘,應該在皇家子弟當中不是郡主便是縣主,身份不低,而且與澤帝的關系很近,為澤帝在宮外打理些陰私事務。她掌握著一批死士,這些不言不語、武藝水平極高的大漢,都是皇家訓練出來的死士。
謝族三月里的那場樓船火災,還有弼公衛氏傳承祭禮上的火藥爆炸,都是皇家的死士所為。
族里以謝華鼎為首的一批族人和皇家暗中有勾結。謝華鼎幾乎就是輕輕松松的一岔手指縫兒,將她跟沙礫似的漏下來,送到了皇家手上。為的無非火藥、毒藥二事——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引起了皇家的注意——皇家這些人對她曾經描述過的,擁有開山劈海般力量的火藥很感興趣,也對她曾描述過的,能將人死去的時間控制在某個特定時刻的毒藥很感興趣,所以才通過謝華鼎,將她弄了出來。
但是其實,皇家所擁有的火藥根本還沒有那麼巨大的力量,也很可能並不擁有那種能精確致死的毒藥。
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家竟然會對她一個小女孩兒所說的話感興趣,她只能想到一個可能,皇家人在其他地方,曾經听到過這樣的信息,也已經信以為真,自然百般求索。
這是一個巧合,一個很無奈的巧合。
幸好她是落到了椒娘這麼個女人手里。
這個女人有著所有皇家人共同的特點,自驕的情緒很重,對她更不熟悉,所以根本不會認為她一個小女孩兒有什麼能耐,被她以話哄了過去,漸漸的就不注意她了,只是暫且放在一邊關起來,留待後面處置。
這幾日里她已經趁著對方松懈的看守探明了附近的地形,謀劃帶著金甌等人逃離的時候,這個椒娘竟又弄出了新的事來——知道謝丞公看重她,父女關系親密,所以讓她默寫出所知的謝丞公的秘密,至于有什麼用途,明日就是那所謂的當眾審理,不問可知。
椒娘看了看華苓冷硬倔強的面色,笑道︰「謝九娘,這幾日里,我看你也是個識時務的好孩子,現下不過是寫幾個字而已,有多難?我告訴過你了,我看著你是個好孩子,我有認你為義女,照顧你一二分的意思,只要你乖乖的听話。」
「如今在你家,在外面,你已經是失蹤了足足六日的女子,你可知這世道對女子名節是何等看重?我知你與那衛弼公家的衛五定了親事,但是如今你失蹤多日,即使我放你回到家中,在眾人眼里,你就已經有些不干不淨的意思了,衛家必不會再要你為媳。」
「你家又已經是那樣的情況,如今風雨飄搖,你回去了,地位定然一落千丈,又何必?不若跟著我椒娘吃香喝辣,我其實頗為喜愛你的性情,只要你事事恭順乖巧,我能保你一世富貴。」
華苓的臉色蒼白了一瞬,其他的事她也許都不在意,但是如果,如果衛家當真看重這一點,因為她曾經被擄走過,就不要她了,她能怎麼辦?
「罷了,看著你這麼 我也心煩。——將那幾個侍婢帶上來。听說這里面有兩個,是侍候了你好些年頭的貼身大丫鬟?」
……
在華苓滿懷翳怒,在椒娘的逼迫中掙扎的同時,金陵城南片區的,十來名掌管街區的最低級的小吏被帶到了衛羿跟前。
城南區域原本是貧民窟漸漸改造起來的區域,這里街區規劃不好,建造得很亂,經常大院子套小院子,高牆擠矮牆,一些狹窄的小巷子隱藏在深處,如果沒有地頭蛇,衛羿這批人絕對不可能迅速地得到詳細的信息。
這些小吏連流外九等的都不入,全都是從城南當地提拔起來的地頭蛇,有老有少,什麼樣貌性情的人都有。當然,這等人在弼公衛家的五郎跟前是一個個跟鵪鶉似的,低背屈膝,將十分的恭敬態度作到了十二分,一听衛羿問的是這片區里規模大、一向人煙稀少,進出的人行跡不一般的宅邸,立刻都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啟稟郎君,在小官負責的河沖巷里就有一座這樣的大宅子……」
「我管著的西翠里也有一座……」
「我這處近著出城南的硬路大道,倒是無甚大宅是無有人居住的了……」
衛羿盯住了這群小吏當中,一直在力圖不著痕跡,將自己往人群後面縮的一個老頭兒。
衛旺一注意到衛羿的視線,立刻就將那人揪了出來,喝道︰「你畏畏縮縮是何意思?難道便是你包庇了那等賊人?」
在邊疆也沾過不少血的衛旺凶神惡煞,把那老頭兒駭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躬身求饒︰「衛五郎君饒命!軍爺饒命!下官……下官轄地當中,確然有一座久無人居的老宅,近日里下官經過,才見著了居住在當中的,都是些丈許高的大漢,凶得很……」
……
椒娘令人將金甌、金瓶四個侍婢帶了上來,眼看著就是要以她們的性命安危來要挾華苓的意思。
華苓心中已經是怒極了,但這也是她們的機會!
她和金甌金瓶始終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想要聚集到一起,一同發難逃月兌就多了一步,如今卻是正好。
華苓和兩人對了一眼。金瓶張口,一聲毫無預兆的尖嘯沖天而起!——那是一種受過訓練才能發出的,可怕的尖高音,能對人的耳膜造成嚴重的刺激,如果在毫無準備之下,在極近的距離被這樣的聲音灌入耳中,即時耳聾也不是不可能的。
椒娘如今面對華苓的時候戒備松散,如今這庭院之中,武藝高強的大漢只有華苓身邊一個,四個侍婢每人身邊一個。
就在她被金瓶的尖嘯害得耳鼓劇痛,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的時候,華苓像一頭小豹子一般猛地撲出,從背後死死勒住椒娘的脖頸,手上一枚細長而柔軟的黑色刃鋒扣緊了椒娘脖頸左側的大動脈。
「不許動,否則我先殺了她!」華苓看見兩條大漢蠢蠢欲動,就要往她撲過來了,手上的刀刃立刻往椒娘的脖頸劃了一刀,穩穩地。
「謝九娘,你好大的膽子!」瞬間情勢逆轉,椒娘氣得眼前發暈,掙扎了一下,立刻感覺到了脖子左側的劇痛,有溫熱的血液在往下流。她立刻便不敢動了,尖聲喝罵︰「謝九娘,虧我還以為你是個溫馴的小東西,原來竟是頭尖牙利齒的野獸,你倒隱藏得好!」
華苓比椒娘還矮了一個手掌的高度,她勒住椒娘的脖子,對方只得以一種極其憋屈的姿態弓在她身前。華苓感覺到了椒娘在止不住地發抖,這女人在害怕。
害怕好,就怕她不怕死。
華苓往金甌金瓶的方向一看,兩人已經靠著出其不意,各殺了一條大漢,搶走了對方佩戴的長刀,和另外兩條大漢斗在一起。還有一條大漢欲要往她沖過來,但畏懼于她手上的椒娘,而無法動手。
是的,她發現了,這個女人是這群東西的負責人,他們背不起讓她死的代價。
「不想死在這里就放我走。」
「你休想!」
華苓輕輕在椒娘的頸動脈上劃了第二道,這一道口子的位置在上一道的下方半厘米處,她的手一向是很穩的。
「疼不疼?」華苓微笑起來︰「椒娘姐姐,其實我真的是個很溫馴的人,只要沒有人害我。你都預備要我的命了,我也不必與你客氣。」
「今日你若不肯放我,我也無所謂。反正爹爹不好了,我也沒有娘,又被擄走了這許多天,已經沒有人看得起我了,衛五也不會娶我了……還不若先殺了你,報了仇,然後就算和我的侍婢們一道死在這里,也是好的。」
華苓的話很平靜,手上一用力,軟而薄的刀刃深深按進了女人溫熱的脖頸里。
那是一種可怕的疼痛,但也許將要失去性命的畏懼更讓椒娘害怕,她嘴里「 」了兩聲,忽然大喊了起來︰「你走!你走!」
「叫他們住手。」
「都停下,不許還手!」椒娘急急地下令,在場的三條大漢和外面趕過來的十來人都听話地停了下來。金甌和金瓶立刻靠近了華苓身邊,將她牢牢護了起來。
「椒娘姐姐很惜命呢,這是很好的習慣。」華苓微笑起來,說︰「不許叫他們跟著,令人備一輛馬車來,我帶著你走,到我覺得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了你。」
脖頸上血液還在汩汩流淌,椒娘根本不敢有二話,很快一輛馬車就備好了,就在這座府邸的大門口處。
這個時候,從不知什麼地方升起了一陣尖銳的哨聲,金甌看見椒娘面色變了,喝斥道︰「這是什麼信報聲?」
椒娘面上的恐懼里又多了些慌亂︰「是……敵襲……」
「我們先走。」華苓像拖尸一樣拖著椒娘,帶著金甌和金瓶一直轉移到大門口,那一小群的大漢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們,卻被駭怕的椒娘下了命令,不能靠近到五丈以內。
華苓粗暴地拖著椒娘上馬車的時候,听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殺氣四溢的「殺!」
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一群人的聲音!
她立刻望向了那個方向,手上用力一重,椒娘疼得鼻涕眼淚糊了滿面。
就在這座粗陋府邸的大門之外,一小群的兵馬成尖錐陣型,往這個方向沖了過來,銀亮刀鋒揮舞,沖散了結成防守陣型的一群大漢。即使人戰力相同,讓一隊騎兵獲得了沖刺的空間,攻擊力就會上升到一種可怕的地步。
最前面的,是衛羿!
華苓睜大了眼楮,手輕輕一抖,在俘虜的脖頸上又劃了一道傷口。
椒娘疼得大叫,華苓立刻說︰「那是來救我的人!立即讓你的人住手!」
「都住手,給我住手!我都要被你們害死了,要你們何用!」椒娘哭著呵斥,她手下那些個死士立刻停了手,被衛羿的人趁機殺了好幾個。
衛羿迅速地下了馬,大步走過來,看著華苓,一雙褐眸里面全是喜悅。「阿九可還好?」
「嗯,還不錯。」華苓微微一笑。
衛羿看向了椒娘,冷聲道︰「安平郡主,你為何在此?」
這是個華苓幾乎沒有印象的稱號。
安平郡主神色慌亂了起來,她自然不會認不得衛家五郎,原本她手上的力量是不能見光的,如今……
「此是先汶帝之幼女。」衛羿朝華苓解釋,然後道︰「衛旺,過來接著安平郡主,帶回去。」
「是!」衛旺迅速下了馬,大步走過來。
衛羿來了……華苓一直緊繃的心神微微松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著輕輕的‘嗖’一聲,在華苓左側方的一名死士瞄準她,射出了三枚半尺長的手弩箭!
以彈簧結構激發的短弩箭,擁有比長箭更高的速度和穿透力。
五丈的距離轉瞬即逝。
華苓眼睜睜地看著,金甌猛地撲到了她跟前,整個人撲在安平郡主身上。
左右兩枚弩箭,一枚被衛羿打落,另一枚釘在了馬車上,中間的那一枚,從金甌背後穿過,刺入了安平郡主的胸口,它強悍的穿透力,在經過了一具身體的減速之後,終于顯得不那麼可怕了,它在第二具身體上停駐了。
眼淚奪眶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海帶淚TUT為什麼我還沒有學會灌水這一逆天技能
好想學會啊!
每次說要努力碼字總是碼得更少傷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