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重生之苓娘傳 第125章 華苓之求

作者 ︰ 煌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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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苓哭了一刻鐘,就強迫自己抹去眼淚站了起來。她轉過身,在三郎屋中看了一圈,沒有看見任何像是遺書的東西。

但是三郎是這樣從容地離開,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話語。

金瓶默默地上前,以白布將三郎覆蓋。金瓶低聲勸道︰「娘子節哀。生死有命,娘子怎可在此久待,該命人來處置三郎君後事了。還有府中各處、府外諸家,也當一一報知三郎君之事。」

華苓猛地回過身來,朝金瓶伸出手︰「將三郎昨夜里那信予我。」

小娘子眼眶紅紅,神情卻冷靜得很。金瓶不敢再勸,雙手將三郎寫下的一疊紙交出來。

三郎學的是王體,王體字雋秀端雅,但三郎的字,一筆一劃、一轉一折硬而分明,就如同他做的事。

華苓迅速地從前到後翻了一遍,通篇三郎只是記錄了所知,在最後,她終于看見了短短的一段自白。

這個小哥哥,很聰明、很驕傲、很倔。

華苓深吸一口氣,咽下舌根的苦澀,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三郎折了,但是七娘還在。三郎那樣鄭重地將七娘托付于她,她不能讓他失望。

她轉身出了庭院,叫來謝富,盯著他說︰「三郎是病夭。」她又重復了一次︰「三郎是病重而夭。」

小娘子的眼神幽黑,一張毫無血色的面容上沒有半點表情。謝富自認沉穩膽大,在這樣的眼神下卻很自覺地低下了頭,沉聲應道︰「是,卑職明白。」謝富知道華苓的意思,是要將三郎真正的死因瞞過去。也只有一個‘病夭’,才是現下最好的選擇。

「金瓶,從此園中僕役當中挑選可信者數人,先為三郎操持身後諸事。」華苓下令,她的眼神掃過三郎園中二十來名的僕役︰「如今家中各處有多少人已經知曉此事?」

謝富說︰「至今只是三郎君園中下人發現了此事,一出園門便被兵丁截住了。各處未曾教得知,卑職已是盡速令人告知于九娘子,請九娘子定奪。」

華苓握緊了拳,道︰「去請七娘來罷。這是她最親的兄長,合該來見。金瓶你在這里看著她,不要讓她傷心太過。」

「多余的事,決不能讓七娘听見,只告訴她,三郎是病逝。」

「你們都听好了,听清楚了,若是讓我知道,誰在七娘跟前嚼了一下舌根,我必讓他死都不能安生。」

「是,我等知曉了,請九娘子放心。」

金瓶遵照華苓的安排,讓三郎的女乃娘帶著幾個男僕去給三郎整理後事,而其他的僕役,在謝富的指揮之下,被盡數縛起,帶走關了起來。

主人在他們全不知情的時候逝去了,出了這樣的事,三郎園中的僕役一個個眼神悲涼,卻不敢反抗。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活頭已經不大了。即使是活下來,最大的可能也要被灌了藥,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發聲。

華苓知道七娘會有多傷心,但是她不能停頓,現在不是可以從容安慰人的時候。

爹爹很快就會回來,在這之前,她要多完成一些事,她會保住七娘。

在致遠堂前,華苓略略抬起視線。在院牆之上是七月里漸漸明朗起來的、早晨湛藍的天色。她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周圍的人也不敢出聲。終于,她問︰「城里禁軍還在麼?」

謝富回道︰「清晨府外線人來報,禁軍未有異動。」

「快了。」華苓說︰「爹爹就要回來了。今日我等只守住府中。稍後你再去巡查一回,令兵丁守住府邸,不要臨門一腳反而被野狗啃壞了腿。府外諸事不必理會。」

「是。」

陳庭滿臉殺氣地來稟告︰「九娘子,方才府中一名負責庭院灑掃之老僕動作鬼祟,取借口離府,幸而卑職等耳目警醒,攔了下來。九娘子已下令,今日府中閑雜人等不可進出,此人恐是叛賊余孽。華鼎諸賊狡詐多端,已為階下之囚,竟還不曾打消東山再起之念。」

謝華鼎?華苓垂目將自己白皙的雙手一望,道︰「府中不是有那釘了倒鉤的鐵鞭?階下囚還這樣不安分,先打一百鞭。所有族子弟都一道處置罷,現在就去。記住,不能打得太重,也不能太輕,特別是謝華鼎,讓他痛,不能死。我要他們都留了神志,稍後還要審訊。若是他們耐不住苦,要招供,便停下來令寫了供詞,然後再打。」

「是。」陳庭面容一凜,拱手立即去了。鞭刑也分種類。以帶著倒鉤之鞭抽打,一鞭便能將人身上帶下幾道肉絲來。若是手重了,這樣的三十鞭就能打殺人。

謝富在一旁耳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他並不知三郎為何而死,但心中總也有猜測,總之是越發不敢沾邊,不問、不听。九娘子輕描淡寫便能下這樣血腥的命令,又是讓謝富心里一驚,這位娘子看著溫溫柔柔,但其實並不是狠不下心的人。

于是謝富在華苓跟前越發恭謹,連帶滿府下人兵丁都是如此。

在致遠堂騰出來的一間空蕩偏屋里,華苓令人提來牟氏的時候,金瓶遣了兵丁來稟告道︰「九娘子,七娘子在三郎園中暈倒了。」

「令金瓶好好照顧她。看過三郎,便請回茶園去。」華苓如此吩咐。

被縛在椅中的牟氏聞言極其憤怒,喝罵道︰「我七娘如何暈倒了?!九娘你這個小賤人!你對我三郎、我七娘作了什麼?!」

華苓凝目看著這個老婦人。

牟氏已經將五十歲了,面貌衰老,儀容狼狽,被捆縛了大半日至今,精神狀態自然是極差的。

華苓說︰「太太,我今日來,是有幾個問題問你。」

「太太,你生孩兒是為了什麼呢?」

牟氏根本不听華苓的問話,一直在尖聲喝罵,各種市井間的骯詞髒語層出不窮,而半日里水米未進,她的聲音實是十分沙啞的了,刺耳又難听。

「生來是為了折磨他們麼?」華苓說︰「太太,三哥死了。」

「你說什麼?」牟氏發狂了,她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鼓圓了,朝華苓看了片刻,忽然「呸」一口濃濃的口水朝華苓噴去,罵道︰「小賤蹄子!竟敢拿話來詐我!賤蹄子,你休想我說出任何事!」

華苓往側一躲,那口唾沫噴在了地上。

她漠然地說︰「太太,你怎敢如此?爹爹知道了,根本不會讓他們活下去,為什麼你明知有這樣的結果,你還敢這樣做?你生他們出來干什麼?就是為了叫他們去死?」

「太太,我真不明白。從小我就知道你對他們是極好極好的,好得想將這世上有的一切都捧到他們手上。」

「但是如果你真的愛惜你的孩兒,你為什麼忍心給他們一個這樣的出身。給了這樣的出身,又為何將他們養成這樣驕傲的性子。養成了這樣驕傲的性子,又為何讓他落入這樣難堪的境地。」

「好了,如今太太你遂願了,三郎他自己服毒自殺了,一個好字,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太太,你的兒子沒了,夭折了,他不在這世上了。」

「你詐我!你詐我!賤人!我三郎不可能死的,不可能死的!」牟氏從華苓的表情當中明白到了什麼,她尖叫著掙動起來,高椅被她帶得往前撲倒,她在地上拼命蠕動著往華苓的方向移動,她盯著華苓的眼神惡毒之極,嘴里罵個不停。

「三郎是何等驕傲的人物,太太,你根本不明白,你的兒子是何等聰明、何等驕傲的一個人。」華苓垂眸看著牟氏,告訴她道︰「三哥他知道你們的謀算不會成功的。三哥什麼都知道。你明白麼,他心里清楚得很。」

直到眼淚灌進嘴角,華苓才發現自己在流淚。她說︰「他真的清楚得很。他生來就很清楚。他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寫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沒有活路,所以他也不用別人推,他自己走了。」

「太太,你不是愛他,你生他出來,就是為了害他。」華苓惡毒地朝牟氏說道︰「如今你遂願了,三郎他把命還給你了,他干干淨淨地來,清清白白地去了。」

牟氏啞聲嚎啕起來。

「冷靜點吧,太太。」華苓說︰「沒了兒子,你還有女兒。」華苓走過去,親自將牟氏連帶著高椅扶起,然後問她︰「太太,你愛不愛你的女兒?」

「三郎……我的三郎……」牟氏嚎啕大哭,涕淚滿面。

華苓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用力之重,讓牟氏幾乎整個人連帶著椅子再次往一邊撲倒,縱然牟氏悲慟,也被華苓打懵了,回過神來,便是尖聲叱罵︰「賤人!你怎敢打我!」

華苓冷冷道︰「打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三郎為什麼這樣做,他是為了七娘。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但是他主動受死,爹爹也許會讓七娘活下去。」

牟氏呆怔了一陣,嚎啕哭道︰「娘的兒……娘的乖兒……你怎的這樣死心眼那……怎能拿你的命去換你妹妹……」哭了一陣,她瞪著華苓,喝罵︰「讓我見我兒!我要見我兒!」

「我來這里,不是為了滿足你的願望。」華苓反手狠狠抽了牟氏第二掌,厲聲道︰「听清楚!三郎臨走之前,讓我好好照顧七娘,我不會讓他失望。太太,七娘也是你的孩兒,難道你竟不在乎她?」

牟氏只是一昧哭喊著要見三郎。

華苓心中發冷。從一開始到現在,牟氏滿口都是三郎,連半分心思都不見在七娘身上。

還是不要讓七娘見母親了,這樣的娘,只會成為七娘往後這一輩子的噩夢。如果三郎說的是真的,丞公爹在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三郎、七娘不是他的孩子,只能說明,丞公爹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布局。

他容忍繼承了仇人血脈的孩子在身邊長大,就是為了如今這個時刻。他收網收得從容,他有那樣縝密的心思,清算起來幾乎不會有遺漏。

七娘身上要有什麼東西,才能讓丞公放過她?

七娘必須什麼都不知道,謝丞公必須是她最敬愛的父親。

牟氏、謝華鼎一干人都要死,還要充滿懺悔地死。

三郎的作為……這樣思索著,華苓才明白,三郎最後的行為,竟是當中最有可能打動謝丞公的一點。

他到死的時候,依然是敬重著丞公的,從他寫下的那些東西當中,就可以知道,他從來沒有起過站到謝華鼎一方的心。

他還是這樣體貼,他知道謝丞公不願意看見他,他便主動地離開。

驕傲,坦蕩。

室外有人敲響了門,向華苓稟告︰「九娘子,城中禁軍已經撤去了,聖上宮車晏駕!」

時間不多了。

華苓朝牟氏道︰「皇帝都死了,這回是爹爹贏了。城中禁軍已經撤去,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爹爹不會讓你活著,你心里應該清楚。華鼎一干人等,也全都要死。」

「只有七娘,她是這樣無辜,你忍心帶著她一起死?為了保住七娘,三郎費了那樣多的心。」華苓割斷解開牟氏身上的繩索,將一份認罪狀放到牟氏跟前。「太太,落款畫押罷。」

牟氏呆呆朝那張罪狀看了半晌,上面寫滿了她的罪過,包括與謝華鼎私通借種之事。她忽然冷笑了起來︰「我生了孩兒是為了折磨他們?不,不是我!若是謝熙和不放縱,你當我三郎七娘能長到這般大!天底下最惡毒的人是他!」

華苓認真地點頭︰「我也這樣認為。」

牟氏抬頭,惡毒地瞪著她。

華苓說︰「我真的這樣認為。丞公他從來不是一個好人,他不是。太太,不要再計較那些了,為七娘想想吧。你一輩子生了三個孩兒,已經去了一個,你不要讓小女兒也跟著你去。她還有大姐姐,她什麼都不知道,只要爹爹願意網開一面,她日後還有好日子過。」

「我求你,簽了這份狀子。我希望你在爹爹跟前,恭順,誠心懺悔,主動求死。絕不要再觸怒爹爹,我求你。」

牟氏閉上了眼楮,渾濁的眼淚潸潸而落。

……

「九娘子,太子親自駕駛輦車將丞公送回,輦車已到中途,約莫再過二刻鐘,便能到府!」

「令府中整裝出迎罷。」

……

太子錢昭在作臉面這一領域向來周到得很,一路馭使駟馬輦車,從皇宮的大門口出發,從金陵最繁榮的一條線路行駛而過,一路得睹太子顏面、丞公真容的金陵百姓無數。

華苓請二郎、四郎、三娘、四娘、五娘、七娘、八娘幾人換上了喜喜慶慶的金紅衣裳,帶領著大群的僕役在丞公府門口相迎,人人都打醒精神,作出高興顏色來。

待得太子車駕停駐,太子親自將丞公迎下輦來,謝丞公這一眾孩兒便齊齊帶著笑容,上前去行禮︰「孩兒恭迎父親回府!」

「好,甚好。」

齊齊整整一群孩子,人人都是笑顏面,對久未歸家的父親態度敬慕而周到。

不論是哪個父親,被軟禁了數日,回來在家門口得到這樣熱切的迎接都會高興的。

謝丞公露了微笑,眼里也算有些滿意。

太子錢昭態度謙和地當眾說了好一番慰問丞公和謝府諸人的話,令跟隨他而來的一眾寺人放下一座小山一般的許多賜禮,當著許多圍觀百姓的面唱了禮單,終于離開了。

身為暫時掌府的人,華苓令人將謝丞公迎回瀾園梳洗,收拾禮品。她親自為丞公爹絞面巾,給他擦手臉,還嘗試親自給他濯足,被謝丞公止住了。

謝丞公叫了一個小僮僕給他濯足,拍拍華苓的頭,淡淡道︰「爹爹知道你這幾日里苦得很,心里還不知如何怨爹爹,也不必強作此殷勤樣。府中如何?」

華苓硬扯出個笑容來︰「沒有的事,爹爹,女兒在外並未吃苦。」頓了頓,她說道︰「府中如今武力齊備,內外分班巡守。華鼎等一干逆賊及干系人員已悉數抓獲,關押在客院之中。致遠堂諸人有同犯之嫌疑,女兒也都已將之關押。還有,」她垂下眼眸,輕聲說︰「三郎病重不治,今晨已逝。」

謝丞公凝目看著華苓。

華苓雙手將三郎所書寫的那一疊信件捧到謝丞公面前。

謝丞公徐徐翻閱,看至最後一頁,他停頓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爾後將這疊厚厚的宣紙放到了一邊。

華苓重又遞上一份認罪狀,落款者是牟氏。

「苓娘,你此是何意?」謝丞公眼神凌厲地盯著華苓,她垂下眸,立在謝丞公身前,緊緊抿住唇,背後冷汗洇濕了中衣。這個爹爹一向待她寬容,從來不曾用這樣冷厲、似看著死敵的眼光看她。

是的,從她首先做的這兩件事,就能看出她的偏向。

她在嘗試影響謝丞公。

兩父女相對沉默,可怕的氣氛讓內室之中,靠著邊侍候著的兩個小僮僕連動都不敢動。

華苓雙手在身前絞緊,發白。她站了片刻,緩緩跪伏在地,向爹爹行大禮。

這是她人生里的第二回,拜得誠心誠意。

「爹爹,如三郎所說,七娘純然無辜。她心中從未有過二心,她什麼都不知道,不論牟氏如何,七娘只是七娘。女兒與七娘一同長大,七娘是女兒的姐姐,是大郎的妹妹,是爹爹的女兒。」

不知跪了多久,謝丞公將華苓扶了起來。

謝丞公最後並沒有說什麼,華苓只知,他獨自在靜室之中見了牟氏。

牟氏最終得了一段白綾。

謝華鼎等族兄弟,包括他們暗中安插進府中的諸多眼目,在金陵城中血流成河的同時,也統統被處死,尸首焚燒揮灑,不得歸葬祖地。

三郎與牟氏母子葬在了金陵南郊。

作者有話要說︰窩花線,沒有作者有話說就沒有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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