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語句停頓了一下,他從眼楮的余光中感覺到,對方已經被自己哲學性的語言吸引了。
周水繼續說︰「祖先給我們留下這樣一句話︰大道至簡。也就是說普遍真理並不玄奧,什麼是大道?冷了加件衣,困了睡一覺。有位佛家大師曾說過︰修行就是衣食住行。我說,修行就是認真的活著。」
陸通從周水進屋就沒說過一句話,這時突然插了一句︰「大家都在認真的活著,可為什麼一些人可以揮金如土,而另一些人卻窮困聊倒?」
周水回答道︰「這就涉及了另外一個層面。用佛家的話說,叫做三世因果,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私下交流,這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明白的。」
周水接著說︰「以前有同學說我能未卜先知。錯了,沒有人能未卜先知。周文王不行,孔夫子也不行。祖先給我們留下許多寶貴的財富,其中有一項叫做周易。它代表了祖先對自然萬物的普遍認識。它衍生了我們燦爛的文化。說二項耳熟能詳的,比如中醫和預測」。
周水又略做停頓,然後接著說︰「中醫,且不必說,我們談一談預測。預測顧名思義,預測就是通過預先的計算或測量,而提前知道事物變化的方向和結果。我不否認預測的復雜性和嚴肅性。但它並不神秘,它是最嚴謹的科學。代表了物質和非物質最基本的法則」。
說到這兒,周水自己也略略興奮起來。听者也陷入了沉思。周水又說︰「我們經常會講到「道」,「道」是什麼?「道」就是無可辯駁的自然規律。我們只要理解了「道」,那麼每個人都是預言家。比如說春種秋收——你看見春天農夫在播種,你完全可以預言,幾個月後一定會收獲糧食。因為這是規律。那什麼是迷信——比如,你看見農夫在冬天播種,還堅信能在春天收獲糧食。迷信就是相信違背自然規律的事物,有效可行。」
這時黃檢接過話頭︰「小周,你講了一些思想性的東西,很好,不過,這樣講只能讓我們盲人模象,而我們更希望知道細節。」
周水笑一笑,說道︰「預測就是通過一個大衍之數的演變,提前掌握了了物質和非物質的發生,發展,變化和結果。具體方式是通過陰陽、五行的生、克來計算最終的答案。」
黃檢又接上周水的話頭︰「那也就是說,有這麼一些人通過上述方法,能夠做到未卜,不好意思,己卜先知?」
周水討厭回答一個永遠都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尤其面對的是三位純粹的唯物主義者。講的越深,需要解釋的東西越多。他的潛意識里,開始有了自保的壓力。
周水想了想說︰「黃叔叔,咱們還是談一些更實際的問題吧,或許對您有些好處也說不定。
黃檢笑了︰「好啊,不過,我得先听听,好處在哪?」
周水想找一個柔和一些的詞句,但必須要有力度。能夠切中要害。沉吟了一會兒,周水說︰「比如,健康。」
黃檢明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說道︰「對。這個問題很實際,很有用。」
嚴局也笑著說︰「講了這麼長時間,我看就這句話實在。像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也的確應該談一談這個問題了。」
嚴局這幾句話說得有些落寞,周水清晰的感覺到了嚴局內心的清冷。黃檢接上話茬︰「是啊,健康與否,自己身體說明不了問題,有時候這個大環境需要你的病態。
周水把話題轉開︰「黃叔叔在政法部門工作,注重邏輯和比較。有些傳統的學問和您所習慣的意識形態可能有些抵觸。如果我講錯了的話,您姑且听之,權當一笑。」
這時候張克堅端了一盤水果過來,有隻果,提子還有一個沒有切開的哈密瓜。現在,許多高檔酒店提供給客人的水果,一定要當面切開。一是讓客人直觀的感覺到新鮮水果的鮮亮。二是現切現吃能縮短切面的氧化時間,口感更好。
水果放在茶幾上,張克堅轉身出去。張主任操起果盤里放著的水果刀,把哈密瓜切開。
周水剛進來那會兒,就已經看出黃檢身體的狀況,每個人都一樣,臉就是健康的晴雨表。有經驗的中醫,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望,聞,問,切。望排在第一位就是這個道理。
周水說道︰「黃叔叔,我看您的心髒有些小問題。您的嘴唇色深無光,應該是氣血不周導致的。」
黃檢還沒說話,張主任卻突然接過話茬︰「現在明白什麼叫江湖人了吧?江湖人講究一個「混」字,混水模魚的「混」。有棗沒棗先打三桿子。咱們這個年齡段,先拿心髒說事,不行再拿前列腺開刀。頂不濟還有個痔瘡問題,那可就是肛門的範疇了。要不怎麼叫屁話呢。」
周水感到氣血呼的一下擁上頭頂。他從來沒受過如此污辱,天靈蓋就像要炸開一樣。他下意識的握緊雙拳,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出。張主任余下的話,他一個字也沒听清。滿眼是張主任變形的臉,還有被自己的潛意識夸張成碗一樣大的嘴。
張主任並不知道周水和嚴局的關系,否則,絕不會有此言談。張主任官小位卑,他比不了嚴局和黃檢。在這個小城市中,這二位都是方面大員。張主任之所以駁斥周水,是因為他沒有厘清今天的議題。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麼講話,是在彰顯自己的覺悟,同時也有一點表現的成份在里面。
張主任本想得到一聲喝彩。但今天場合不對,嚴局惱了,聲音低沉的說道︰「老張,你什麼態度?現在不是開黨委會,請注意形象。」
黃檢半閉著眼,身體後仰,整個人窩在沙發里,不動聲色。周水此刻對黃檢的認識,和剛進門的時候有了些許變化︰這個人城府很深,善于利用不利的環境找到機會。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兩個核桃,搓得 直響。這時候屋里的氣氛有些壓抑。
平常他們三個人的關系是最鐵的。一起從部隊轉業,在同一次換屆調整中坐到現在的位置。不同的是,嚴局和黃檢轉業前都是部隊主官。而張主任是配給首長的政治秘書。級別倒是不低,可是沒有獨擋一面的工作經驗。市委朱書記私下說過,他們三位的人事安排可以說是恰如其分。
這時候陸通打破疆局︰「周兄,怕是您走眼了,若說別人有病,或許我會信,若說黃叔叔有病,我不信。您看這氣色,比我還壯實。我可不是和您抬扛,看黃叔叔這體格,絕對是三能︰能吃,能睡,能干。」
黃檢半睜開眼,笑道︰「第三能還行,前面那兩能,就是套在豬身上也適用。」
陸通弄個大紅臉,用手不停的拍打嘴巴︰「掌嘴,掌嘴。黃叔叔您看,聆听三位叔叔教誨,一高興就得意忘形了。」
黃檢直起身子︰「世佷,你以為冠上豬名是貶義麼?錯了,大錯特錯,用道家的口吻說,這叫無為。用儒家的語氣講,叫難得糊涂。用佛家的道理說,叫做色即是空。誰能做到?當你到了我這個年齡的時候,你追溯一下——你一生追名逐利,回頭看看,真正抓在手里的東西,末見比豬多。」
黃檢這一席話說得陸通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做答。
這時周水對陸通又有了近一步的認識。陸通三能的發言被否定後,馬上就能轉變口吻。沒露出絲毫的委屈。這人不混官場可是大大的屈才。周水這時候正想結交幾個有社會發言權的朋友,這個陸通可謂是支績優股。
這時屋里靜下來,明顯是在等周水的下文。于是周水說︰「黃叔叔,您最近是否覺得經常心悸乏力。睡不實,坐下就不想動?」
黃檢面露驚色︰「是啊,是啊。這是心髒病的前兆嗎?」
周水笑笑說︰「您覺著,這病出在心髒上,可去醫院一查,沒病,哪都正常。可是您的確感覺到了不適,卻沒法用藥,干著急。」
黃檢使勁點頭︰「對啊,接著說。」
周水說︰「您的病不在心,而在肝。您可以對著鏡子看看。您眼白混沌而且發紅,這是肝病的征兆。肝屬木,主生發,現在是夏天。未進立秋,還是肝木生發之時。心屬火,主輸布,而木生火,也就是說心火的輸布需要肝木的支撐。現在是補不足而損有余。常此以往,心髒將不堪重負。就會朝病狀的方向發展。」
黃檢點點頭,看著嚴局說道︰「你看現在的醫院,號稱什麼中西醫結合,檢查一次,要千把塊錢,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天天講綜合治理,依我看,就先搞搞那些害人的醫院。狠狠殺一殺假醫、假藥的歪風。」
陸通接過話茬︰「周兄,如果說黃叔叔有病,那麼病是哪來的?總不會憑空造病吧?」
周水道︰「是啊,但凡生病必有緣故,剛才講肝屬木在春季生發,如果說肝木生發之時,有外因致使氣機郁結,不能疏散,必會傷肝。比如說,這時候有一場暴怒,就有可能結成病灶。」
嚴局和黃檢對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嘆服。的確,在二個月前,黃檢曾暴怒過一次。原因是這樣的︰秦陽市委朱書記要上調省里,那麼秦陽市委和市政府要重新做一下人事調整,調整後會空出一個副市長的位置。論資格和工作能力,嚴局和黃檢機會最大。嚴局己經是市委常委,對這個位置沒什麼興趣。而黃檢則不同,他想在副市長的位置上干一屆,然後踏踏實實的退下來頤養天年。
但坊間傳言,這次人事變動,不僅副市長沒有黃檢的份,就連檢察長的位置都要騰出來。嚴局也是一樣,但他是常委可以擔任人大的副主任。黃檢的去向和職務還不太明朗。可現在每把椅子上都有一個**在,只剩政策研究室還有個副主任的位置。就為這,黃檢在朱書記辦公室拍了桌子。
黃檢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我可是看開了,人可以無官,但不可有病啊。」
周水給黃檢開了個方子,說道︰「黃叔叔,您先用同仁堂的疏肝丸,用七天,這是疏的。然後用我的方子,再一個七天,這是補的,應該就沒問題了。」
黃檢把藥方鄭重折好,放在裝錢的皮夾子里。竟沖周水拱拱手。說道︰「謝謝小周。本來我是來看稀奇的,沒想到有意外收獲,人老了,身體就不掙臉。以後也閑了,歡迎小周到我家坐坐。」
張主任正拿水果刀削隻果。這時候,他立起身來,踱了幾步。一**坐到電視機旁邊的鞋櫃上,這個位置正對著周水。他一邊用水果刀敲打**下面的鞋櫃,一邊說︰「這種江湖把戲,居然把黃檢蒙住了。來,你看看我哪有病?」
周水剛才對張主任是氣憤,現在是氣憤加厭惡。之前並沒有發現張主任哪有什麼不妥,而簽于張主任現在的動作,給了周水這樣一個信號︰這人離倒霉不遠了。
周水笑著說︰「張叔叔,您沒病,身體壯的很。」張主任擺出一個勝者的姿態︰「我說吧,你這叫識時務,你編排黃檢行。編排我,你還沒那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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