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絕心說謊了。
鋪子尚在關門之中,如何有事發生?
撇下‘剛過門兒的新娘子’,沈絕心自後門兒繞出府邸,復而來到人群擁擠的前街。那里,原本空閑多日的攤位重新聚滿了百姓,他們的手里攥著幾個銅板,爭搶似的擠進人群,只為了一碗並不起眼兒的豆腐花。
綰娘背著孩子在攤位處忙碌著,散落的鬢發被她一遍又一遍歸攏耳後,額頭汗珠初露,她只是粗略的擦了一擦,盛過一碗又一碗豆腐花,再接過客人遞來的銅板,如此反復。有不安好心的富人趁此揩油,綰娘秀眉輕皺,欲退身閃躲,反而撞進另一個溫香的懷抱。
背上的鈴兒被吵鬧的人群擾得不得安寧,她好奇的環望著人群,嘴里發出‘咿呀’的話語聲。腰肢被人輕輕環住,綰娘羞著臉不敢抬頭,她自是清楚此等懷抱所屬誰人,街景喧鬧,她的雙手慌亂的不知于何處安放。她胡亂的抹著系在腰部的圍裙,揪著它把頭壓的極低︰「沈公子,豆腐花留著。」
「何時又開始過來擺攤的?」沈絕心冷臉望著揩油未遂的胡員外,吩咐沈詞即刻把攤位收拾了。縱然周圍百姓心有不滿,卻不曾有人開口,連總信口詆毀她的胡員外,亦灰溜溜的退出人群,未有言辭。從前沈絕心便是不可招惹的富家公子,如今又多了個‘知府女婿’的名頭,更可肆無忌憚,無人能惹。
「昨個兒才過來擺攤,未及恭喜公子新婚,是綰娘疏忽。」綰娘如實答道。趁著人群已散,她小心翼翼的推開沈絕心的手,和她稍稍保持距離。雖有失落,不足言表。
既是有意保持距離,沈絕心亦不強求。她讓沈詞先行推車回返竹屋,對綰娘道︰「綰娘莫不是忘了我的話嗎?你在竹院兒有吃有喝,何至于再拋頭露面擺攤叫賣?何況,以綰娘這般身姿,總有不善之人心懷不軌,若是受了委屈,綰娘豈不冤枉?!」
「沈公子,我並未忘記沈公子的話。只是」綰娘抬眼掃過沈絕心的眉眼,而後紅著臉再度低頭,輕聲道︰「公子已是有家室之人,我不可再依靠公子。欠公子的太多,綰娘會慢慢還贖。」手指相互攪繞不斷,綰娘咬著下唇不知當作何表情。她心有淺怨,又自覺不該如此。猶記得沈絕心當日所說‘負責’之事,不過轉眼,便結了親事,成了有家室之人。倒也是,對方貴為知府千金,又是未經人事的干淨女子,金童玉女,自然相配。而她,算什麼呢?帶著孩子的寡婦,既無家財,又無權勢仰仗,能得沈公子好心收留,已是幸事,又怎能妄想當日的負責之言?!
幾句片面之言,沈絕心已是了然。她上前輕戳鈴兒的小臉兒,听她發出‘咯咯’的笑聲,不覺受了感染,露出笑意。「綰娘可是對我有所埋怨?」怕是當日的那番言辭被‘小娘子’記在心里,如今曉得她與知府千金結親,心中難受吧?!亦或既是瞧了她的肌膚,與玷污又有何別?若非女子的秘密不可她說,又怎有這番無故瑣碎呢?思及,沈絕心長嘆一聲,月復中苦楚無從訴說。她捏起綰娘的下巴,道︰「既是沒有忘記我說的話,便不要再提還贖之事。沈絕心向來說話算話,哪怕並非故意為之,我亦會負責。只要綰娘你說一聲,沈絕心定會與你名分。」
「不!」似乎,綰娘的反應有些激動。她搖著頭稍稍後退,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退去,心內亦是涌起少許感動。沈公子是個好人,她不可連累于她!髒破的寡婦,如何配得起如沈公子這般高貴之人呢?
「綰娘並不需要沈公子的負責,亦不需要什麼名分。綰娘,惦記的,始終都是我那無辜枉死的相公!如今得沈公子的幫助,既然死人不能復活,綰娘便要好生撫養鈴兒長大。」綰娘的聲音顫抖,掩不住的是初次說謊的緊張。她未曾說過謊話,此刻是第一次,真真兒的第一次。
多麼好笑,誰會惦記一個終日醉酒好賭,對妻子打罵索取的相公呢?沈絕心不信,卻也不得不信。綰娘始終都固執的遵從著三從四德之則,若是這番話自旁人口中吐出,她自然不信,但是綰娘沈絕心不知此刻是何心情,她勾起鈴兒的小手勉強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不予勉強。只望綰娘好生呆在住處,需要什麼便知會一聲,沈絕心定會全力滿足。人心隔肚皮,總有人對你心懷不軌,還是謹慎為好。走吧,閑暇無事,我送你回住處吧。」
「不,不勞沈公子了。」綰娘拒絕,「沈公子剛剛成親,應當好生陪陪新娘子的。對了」綰娘端來一碗加了特制的咸醬的豆腐花,道︰「這是給沈公子留的。」
沈絕心嘗了一口,其中味道,實在美極。想著綰娘不願享受安逸,她的腦中頓時有所主意,「綰娘的豆腐花真是蘇州一絕。在外擺攤到底是不好的,不如盤下個鋪子,安心經營如何?」
「我?我不會呀!」何況,她哪里來的銀兩盤買鋪子呢?
「呵呵,這些事情就不勞綰娘擔心了。我知道綰娘不懂生意,不如我做大頭,綰娘做小頭兒。我想辦法盤下鋪子,綰娘替我經營,倒是予你相應的月錢,如何?」畢竟是做過攤位生意的,沈絕心相信,憑著綰娘的手藝和百姓們的口口相傳,定能把生意做火。
「我我全听沈公子的。」于綰娘來說,能得沈絕心幫助已是萬幸,就算是沒有月錢,她也會傾心相助。沈公子于她,是恩人,亦是令她矛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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