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瓦飛甍,綠樹紅牆,鎖住了多少白頭宮女?
亭台樓閣,高台之殿,束縛了多少貌美女子?
一入宮門深似海,數載青絲換白首!
院中,一位雙十女子,迎風而立。單薄的身子,好似能被風吹走似的。煢煢孑立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淒涼。
「娘娘,天寒地凍,這兒風大,您剛生產不久,還是先回房間里歇著吧。這若是受了風寒,日後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皇後柳月茹望著眼前殘敗的花草,嘴角現出一抹苦笑︰「落下病根如何?不落下病根如何?終歸是無人關心的。」
淒涼的語調,讓聞者心疼。
「娘娘莫要如此說,皇上還是心疼娘娘的。」
「心疼本宮?既然心疼,為何忍心讓本宮母子分離!」柳月茹自嘲的笑笑。
都說自古無情帝王家,在這冷血無情的皇宮中,又何來的真情之說?
「娘娘,皇上如此做實乃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玲兒,你告訴本宮,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本宮醒來,宮中上下對皇兒只字不提?」柳月茹抓住宮女玲兒的手臂,急切的詢問道。
這是身為一個母親的心,自大孩兒出生,她便未曾見過自己的孩兒,心中怎能不心切?
玲兒有些畏懼的看著柳月茹,眼神躲閃︰「還請娘娘莫要逼迫奴婢,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望見玲兒如此神色,柳月茹一怔,旋即放手,苦笑道︰「本宮真是傻了,怎會問你這樣的問題?那人若是想要做什麼,又豈是你們能夠阻止得了的?」
猶豫了下,宮女玲兒說道︰「娘娘,皇上如此做,實是為了您好,玲兒求您,于此事上還是莫要執著!」
「為了本宮好?那是本宮十月懷胎所生,母子被人生生拆開,本宮怎能好?」柳月茹一臉淒楚,目光流轉,斂去面上的淒楚,冷然道︰「既然你們不能說,本宮自不會迫你們,本宮去找皇上。」
說著,不顧滿宮宮女的阻攔,朝著御書房行去……
此刻,御書房內,上官簫正在批改著奏折,邊關的戰事吃緊,南方又遇大旱,想至那夜所見,心中一片煩亂。
「天生異象,必有妖孽!」
幾日前,他去欽天監,卻得到了這樣八個字。「天生異象,必有妖孽」不斷在腦海中回蕩,想至皇後生產那夜,隱約明白八個字其中的含義。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有太監進來稟報︰「皇上,皇後娘娘來了!」
上官簫蹙蹙眉,「讓她進來吧。」
皇後邁進御書房,話不多說,一下跪至上官簫面前,央求道︰「臣妾請求皇上,讓臣妾見見自己的孩兒!」
上官簫煩躁的揉揉額頭,已然料到皇後的來意。他能夠理解皇後思兒心切,可有些事,他也不想!
「皇後,你且先起來。」
「不,皇上若不答應臣妾的請求,臣妾就不起身!」皇後柳月茹趴伏在地上,堅定的說道。
「你這是在威脅于朕嗎?」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怒意。
上官簫一向以為皇後頗識大體,竟不曾想今日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不,臣妾不敢,臣妾之事思兒心切,請皇上體諒臣妾身為母親的一片苦心!」
上官簫望著跪在殿下的女子,那原本就不豐腴的身子,是越發的清減了。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幾年的夫妻,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情分在。
「皇後,你且先起來吧,此事朕會考慮,今日風大,小心生病。」上官簫忍下心中的怒火,盡量平心靜氣的說道。
「不,臣妾不回去,無論如何,今日臣妾都要見到自己的孩兒!」皇後堅持!
如此,便當真惹怒了上官簫,他一怒之下,將伏案上的奏折揮落在地。
「好!好!好!當真是好!文武百官逼迫于朕,上蒼逼迫于朕,如今,就連你也要逼迫于朕嗎?」
猙獰的面容,讓人心生怯意,平日里的溫文爾雅,已然被憤怒取代。
皇後一動不動的跪伏在地,絲毫不肯退讓。
「好!既然你要見,那麼今日朕便讓你見,只盼到時,你莫要後悔!」上官簫撂下狠話,扯起皇後的衣衫,就往外行去。
一路上,柳月茹也不曾在意究竟經過了什麼地方,只是承受著上官簫無言的憤怒,扯著衣衫的手,掐住了里面的肉,被扯的生疼,可卻默默的忍著。
她知自己今日的行徑,已然是挑戰了皇上的權威,觸怒了龍顏,讓上官簫心冷。他日,在後宮之中,定然會不受寵。可,她不悔,為了自己那可憐的孩兒,她心甘情願。
一滴淚,從眼角滑下,滴落在路邊的枯葉上。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柳月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扯著她的人停下了腳步。
柳月茹抬頭,便望見了致遠宮的匾額。清清冷冷的宮苑,讓人覺得幾分蕭然,頓時,心中一疼。
上官簫回頭,冷冷掃了一眼柳月茹,說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朕且問你,你一定要見他嗎?」
森然的語調,帶著三分威嚴,六分冷意,一絲勸誡。
可已然走到了這里,哪還有回去的道理?況且這是她的選擇,她根本就不願回去!
「臣妾不後悔!」
也許柳月茹心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可終究還是期盼見到自己的孩兒的。她想無論進去之後,她將面對什麼,她都不會退卻!畢竟血肉至親,如何也舍卻不了!
「好,既然如此,朕成全你!」說著,再不遲疑,扯著皇後就行進了致遠宮。
行至宮苑之內,方才覺得此處越發的清冷,荒涼的模樣,分明和冷宮別無二致,頓時心中一寒。
他怎能讓他們的孩兒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沒待柳月茹多想,她就被扯進了一個宮殿之內,清冷的殿內,唯有兩三個資質較長的宮女,見得來人,所有人皆跪了下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你們都出去!」
「是。」
一聲令下,宮女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下。
見宮女全部推下,上官簫一把將柳瀲紫扯至一個搖床邊,旋即冷聲道︰「自己看,那就是你的皇兒!」
柳月茹一怔,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撥開被褥,露出了里面的嬰兒,如見了鬼一般,柳月茹倉皇著後退,口中喃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
一雙眼楮,露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可她能夠欺騙自己的眼楮,卻是騙不了自己的心。母子連心,她知道,躺在那里的的確是自己的孩兒。只是,她的孩兒為何長成了那般模樣?
大殿之內,響起了嬰兒的啼哭,一聲聲悠長的哭聲,哀怨委婉,好不傷心。柳月茹怔怔的望著搖床內的襁褓,終究還是不忍心、舍不得。
當上官簫望見原本恐懼的皇後,漸漸朝著搖床爬去之時,目光變得幽深。
只見,柳月茹扶著搖床慢慢的站起,伸手顫抖著抱起搖床里的孩子,最終喃喃︰「孩兒不哭,孩兒不哭,母後在這里,母後來看皇兒了。」
嬰孩掙扎間,露出了一顆小小的腦袋,孩子的面容暴露在空氣中,那是怎樣的一副面容?
明明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可竟長著一副垂目老朽的容顏!
褶皺的皮膚,如干枯的樹皮一般,枯黃的面色,沒有半分嬰兒該有的紅潤。說是老人,還不如說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兒不嫌母丑,如今竟成了母不嫌兒丑!
一滴滴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嬰孩的臉上,襁褓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漸漸地停止了哭聲,吧唧吧唧嘴巴,吹吹泡泡,進入了夢中,原本猙獰可怖的面容,竟沒有了那般嚇人!
柳月茹心中一動,再也無法忍住,將孩子放進搖床內,奔至屋外,泣不成聲。
上蒼,即便有什麼懲罰,您沖著她來就好,何苦為難孩子。他並不曾犯下什麼錯,為什麼要這般對他!
柳月茹跑出去之後,上官簫在大殿之中,靜靜的站了一會,方才拂袖離開。
望見上官簫行出,柳月茹立刻停止了哭聲,走上前,跪了下去。
「你這又是作何?你不是已經見著了嗎?」
「臣妾有求于皇上,還請皇上答應臣妾!」
「何事?你且站起來說話。」
「臣妾還是跪著的好,皇上听臣妾說完,再決定是否讓臣妾起身!」
「說吧。」上官簫眉宇緊鎖。
「臣妾請求皇上饒了皇兒一命!」
皇後說話,上官簫目光一凜,旋即冷笑,他早該料到她會如此一說!
「此事,朕不能答應!」
說著上官簫就要轉身離去,卻被柳月茹生生抱住了腿︰「皇上他也是您的孩兒啊,您如何能夠如此狠心?」
上官簫回首,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痛不欲生的皇後,心中有些不忍,轉念想到欽天監的批注,一狠心,掙月兌皇後的手,決然離去,不曾回頭。
「皇上,你不能這樣啊,皇上!」
皇後的呼喊,還在身後,可前方的明黃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中。
天空中的星辰掩去了身上的余暉,好似不忍心再看。平靜的宮苑里,一個女子,趴伏在哪里,哭聲久久不絕。
一處梁柱之後,一個宮女見此,只是搖頭嘆息,轉身,進了殿內。
主子的大仇尚且未報,她如何能夠有閑心管他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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