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殿內燈火通明,氣派的建築為皇室最尊貴肅穆的地方蒙上了一層莊重,太監宮女紛紛從里面退出,嘎吱一聲門響,將里面的金碧輝煌與外面的黑暗落寞徹底隔絕開來。
皇位上端坐的男子束著金冠,身穿龍袍,本就風流倜儻的身姿被明黃色襯得多了幾份陰鷙和冷漠,臉上的笑容敷衍且未達眼底,狹長的鳳眼勾起的弧度讓人驚慌不安。
「廉之,你已位極人臣,朕認為你得到的夠多了!」低吼的嗓音讓刀刻的臉龐多出了一絲面目猙獰的丑陋。
沈謙按下心底的不適反胃,他遠遠沒有想到這人已經變得如此憎,那曾經洶涌的愛意和不顧一切的執著在一點一點被撕裂,破碎。
「宸英,你知道我並不想獨攬大權,我要的也不是丞相這個位置,你曾經答應我的,你說……」
「夠了,朕不想再听你敘述你和朕以前的種種,若你還想保住你沈家滿門的富貴榮耀就不要來觸及朕的底線!」
沈謙的話被姜宸英無情的打斷,那還為出口的語句就像斷在了他的喉嚨,割得他鈍痛不已。
沈謙身形搖晃了一下,低聲的說道︰「我竟不知,你和我的過去成了你今日不觸及的底線。」
低沉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撞到那些金銀玉器和步步石階,回擊給他的是片片支離破碎,他們曾經的愛情。在這個不敢言不敢語的大殿里,第一次,有種無力的真相在血淋淋的撕開。
「你說過,若是你當上了皇帝,必會讓我們的關系昭告天下,讓所有人臣民都認同我們祝福我們,你立了皇後立了太子,你給了你身邊所有人應有的名分和地位,我呢?我並不想當這個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我只是想讓你履行當日的承諾!」
姜宸英,這位初登寶座的皇帝,這個處心積慮十四年才謀得皇位的男子,這個失信于愛人的人。
「幼時的兒語廉之不必放在心上,你永遠都是朕心目中很重要的人,你應該知道,朕得到這個皇位多麼不易,若我們之間的關系大白于天下,必將成為我畢生不抹去的污點。廉之,你就不能為朕考慮一下嗎?」姜宸英面露難色,激動的想說服眼前的人,他不想成為後秦第一大丑聞,他的千古霸業還未開始怎麼能敗在此時,他絕對不允許有誰阻擋他成為千古一帝,即使那個人是沈謙。
沈謙冷笑著,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對著「九五之尊」的人說︰「皇上是如何謀得皇位的,是怎麼殺害兄弟毒死先皇的,是怎麼以莫須有的罪名對賀戚駱斬立決的,我樁樁件件都參與了,怎會不知?」
沈謙說道賀戚駱時,面色慘白,聲音嘶啞,他還是無法忘記自己是多麼一個殘忍且無情的人,他是怎樣把賀戚駱推到自己的對立面,是怎麼樣拿著斬立決的詔書宣布對他的一刀兩斷的,他永遠也忘不了。
姜宸英怒氣相向,匆忙走下他的「神壇」,憤怒的一甩長袖,目眥俱裂,狠狠的盯著沈謙,「你是要將此前種種都曝光于天下嗎?沈謙,你別忘了,你沈家的身家性命全都握在朕的手上,你要是輕舉妄動別怪朕不念舊情!」
沈謙慘白一笑,真是報應不爽,以為情深意重的良人居然會對自己狠辣相向,不知,當時賀戚駱面對自己親自宣布他的死刑又該如何痛苦,報應,都是報應!
「你放心,我沈謙還不至于如此三面兩刀的對待情人,只是,宸英,何時我們走錯了路,到現在我終于後悔了。」
姜宸英握住沈謙的肩膀,微微激動且信誓旦旦的說︰「廉之,我們一直都這樣好不好?你是我最信任的臣下,也是我最愛的愛人,我們就這樣不好嗎?」
好,怎麼不好?沈謙早在心里凌遲百遍自己那已經凋零的心,他深愛過的人,他花了十四年來陪他登上最高位置的人,最後自己也不過是他利用的棋子,連家族門楣也要受他玩弄,他是怎麼愛上這麼一個算計得他半輩子心甘情願的人。只怪自己識人不明,在年少時就許下的心豈是那麼容易收回的。
沈謙不想在看到他那個樣子,只會更讓自己覺得當初的動心與沖動是多麼的愚蠢和不值得。走出金華殿,沈謙看著漆黑的夜晚,黎明還那麼的遙遠,是也有到來的那一刻,是,他的天明要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
姜宸英望著沈謙遠去的背影,臉色全黑,手上的青筋暴起,對著柱子後面的人下了一個命令。
「盡快把沈丞相帶去暗屋!」
黑影遲疑了一番,沉著聲音說︰「主子,沈大人忠心耿耿,他絕不會背叛您的」!
「朕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人心難測,朕與他的關系不能讓其他人知曉,若被那居心叵測的三皇叔知道,朕這個皇位也會不穩,就這樣做,再說一句朕連你一起扔進去!」
黑影頓了一下腳步,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堙沒在這個大殿里,這個位置,也許真的只適合他這種狠心的人!
沈謙從被沈府請走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也許是和這樣明媚的天氣這樣悠閑的時光做最後的一次告別了,姜宸英素來心狠,殺伐果斷毫不留情,現在自己已經表現出對他的異心了,他當然再也留不得了。
「沈大人,這兒已經打掃好了,您請!」
沈謙背著手踱步而進,神情悠閑得似逛後花園一般,那潮濕的屋子和不見天日的黑暗,仿佛都是布景一樣,當年沈家名動京城的公子仿佛也只是穿過了時空的隧道,再沒有了痴念的追求。
「公子,王爺他……」
沈謙打斷了他的話,「暗影,他不是王爺了,是皇帝,而我。」沈謙自嘲了一聲,「也再也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了。」
暗影忍下心里的情緒,沈謙對皇上的情意他們追隨多年的親衛一點一滴都看在眼里,不過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憐了一個痴心人!
「大人,您在這兒歇著,有什麼事情以吩咐我。」
暗影低聲說完,立馬閃入了黑霧中,不見人影。沈謙嘆氣,只有到這時候才看得出誰是真心對你的,暗影,沈謙知道,在姜宸英的眼里這只是又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而已,英雄落寞,誰又能助他一臂之力呢,他自身都已是單腳邁入閻羅殿里的人了。
「二哥,我們為什麼要去救他,他害死了大哥我們還沒報仇,好不容易有機會看著他們窩里斗,我們為什麼反而要去就他!」杜立德舞著兩柄大錘怒吼,魁梧的身材更是為他說話的威力增加不少。
宋繼忠沉默不語,談及被斬首的大哥,誰的心里都是苦不堪言的滋味兒,那些暢快豪飲意氣干雲的日子,那些心心相惜誓死追隨的時光,隨著那一板斧頭的落下,什麼都沒有了。
宋華陽低頭,啞著嗓子說︰「就憑他是大哥用命來保護成全的人,如果不是為了成全他們兩個狗崽子,大哥根本就不會死,憑大哥的能力根本就沒人是他的對手。」宋華陽說到最後心情激動得不能自抑,胸腔里積存的怨氣像是要將他窒息一般。
「大哥愛他十幾年了,這是大哥自己選的路,我們都不能插手,況且,大哥早已入土為安,就別讓他在為這些糟心事煩心了。」杜阮提著劍眼楮泛淚,卻死死忍著不肯掉下,本是傾國姿色,卻為了早已逝去的人凋零了容顏,女兒不當男兒身,卻比男兒更重情,杜阮仰頭逼著眼淚倒回,朗聲說道︰「我去救他,你們要去的就跟著我一起,今夜子時行動!」
說完,大步走了出去,也不顧後面的杜立德跳腳大聲吼叫。杜阮回了自己的院子,看著滿院的海棠淚流不止,在那個到處充滿他的氣息的院子里,她始終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滿樹的海棠花像是在為他送行一般,片片紛飛。
只惜,故人已辭別此地多時,再多的海棠也不能在花開時節看見他帶著幽深的眸子從樹後走出來。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那年,她也是這樣念著詩在這滿花飄蕩的院子里穿行,大哥就從樹後走出來,笑她文人氣息太重,情感太多,不好。
是,她忍下了自己多年的愛戀痴纏,他卻一頭扎進了那層層疊疊的大網中,一生都在等著那人回頭,最後,又用生命成全了他!
杜阮吸了一口的冷空氣,四月的天氣依然陰冷,想必二月的時候更是寒冷了,大哥人頭落地的那一刻不知有沒有後悔,後悔那時的霜露太重,天太冷,都寒進了心底去了。
賀戚駱,你這一生究竟值不值啊,他有沒有一刻知曉你的心意,你死的時候,他,有沒有為你流下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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