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上的風呼呼作響,夾雜著絲絲的白雪,出了溫暖的內室,陡然一股寒冷撲面而來竟有些承受不住。沈菀裹著披風帶著流雲走在前面,童顏推著被絨毯圍得嚴嚴實實的沈謙隨後,賀戚駱單手拎著燈籠走在沈謙的後側。
賀戚駱握著燈籠桿的手一緊,沈謙那一刻回望的眼神漠然而冰冷,他不知做錯了什麼,為何會以那樣的眼神看他?
「謙兒,調防四川是皇上前些時候下的密旨,軍令如山,我實在是不能泄露」賀戚駱的聲音輕輕的落在單薄的黑夜里,風輕輕的一吹,四處飄散開來,听在沈謙耳旁卻是最無力蒼白的注解。
「是啊,君命大過天!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沈謙的話太輕,輕得賀戚駱幾乎屏住了呼吸。
在賀戚駱的世界里,沈謙就像是那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有時候他給了你清晰的指示讓你隨著他的方向前行,一旦他將自己黯淡下去,在茫茫無邊的黑暗里,他只能任憑自己失去了模索他的方向。
沈菀還在興致盎然的交代流雲置好等會兒需要的玩意兒,卻不知她後面的二人早已失去了作的心情。
未若柳絮因風起,這樣下著小雪的夜晚,的確很讓人傷懷。這個世界,永遠是大部分的人憂愁著,些許人快著。而命運有時候不太會眷顧會瞻前顧後的人,他們永遠是守著自己的秘密兀自的黯然神傷。
沈菀扔了手上的花牌,輕輕揉了一下眼楮,流雲走過去看了一眼更漏,輕輕拿起了沈菀的絨毛披風。
「小姐,很晚了,咱們回去罷。」
沈菀點點頭,小巧的打了一個呵欠,眼神有些迷蒙了。
沈謙躺靠在塌上,胸前搭了一個薄薄的毛毯,手上的書已經許久沒有翻頁了。歪著頭懶散的看了一眼賀戚駱,道︰「還不回麼?」
賀戚駱起身徑直朝榻邊而來,拿掉了沈謙手中的書冊,坐在他的身旁,雙手撐著膝蓋,沉吟片刻,直至沈謙欲再要開口之時才言。
「我」賀戚駱猶豫了片刻,喉嚨像被劃破一般難以吞咽,沈謙見此深嘆了一口氣,道︰「你不用說了,我不會逼你的。」
賀戚駱卻絲毫不放的盯著沈謙澈亮的眼楮,眼神幽深晦澀,吐出來的字眼輕飄飄的,「我的生身父親叫魏徵卿我本姓魏!」轟然一聲,沈謙耳邊劃過驚雷。
「魏王!」
沈謙單手撐起身子,愕然的抬頭,賀戚駱的眼楮干淨透澈,回望沈謙的眼神沒有半分游移欺騙。沈謙靜默半響,隨即恍然大悟般的釋然一笑,口中連連感嘆「怪不得!怪不得!」
賀戚駱道出如此大的驚天秘密,本以為沈謙會驚掉下巴從此和他劃清界限才是,沒想到,沈謙出乎意料般的鎮定,似乎是早有設想一般,令賀戚駱不得不疑竇叢生。
「你是早些听聞了什麼?」他一直掩藏的很好,在公主府在將軍府,他自以為游走自如。
沈謙道︰「我又不傻,你在侯府數年,又和我朝夕相處許久,我很難不懷疑你。」
賀戚駱苦笑,在這些方面他一貫聰明非常,卻在該敏銳的地方偏偏生得異常遲鈍。論心計謀劃,若不是虛長他幾歲,賀戚駱到覺得他是騙不了沈謙的。若是感情賀戚駱搖頭嘆息,深深覺得自己的前途晦暗不明。
沈謙並不是如賀戚駱想的那般,只是重生這件事情過于失真,他不得不引導他走向一個正確的話題方向。直至前世為止,沈謙都不明白賀戚駱的真實身份,不明白他為何‘野心勃勃’,不明白他為何是姜宸英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對他忠心耿耿生死相隨而如今,這個謎題終于得以解開!
魏王!這個姜家王朝最為忌憚的名字,這個隱秘數年成為姜氏禁區的名號。這個曾經號令河山氣勢非凡的亂世王爺,這個曾經是亂世梟雄舉足輕重的常勝將軍,這是一個曾經擁有天下的王者,沈謙冷笑,怪不得,這樣的解釋再沒有不通的了,這樣一個人的後代怎麼能不讓姜氏恨不得斬草除根?!
姜成英啊姜成英,原來他竟然無意中幫他解決了如此大的一個心月復大患,笑他沈謙聰明一世到頭來竟被姜成英騙得團團轉。若不是再來一世,他竟不知姜成英借了他這把鈍刀割了賀戚駱這個傻子。沈謙傲然的抬頭,現在,在他知道了賀戚駱的真實身份後,不知道那只狠毒的狐狸還贏不贏得了他!這一世,他佔足了先機!
賀戚駱不懂沈謙的野心,只覺得他傲氣非凡的樣子耀眼無比,狹長的美目散著深邃的光芒,讓他恍惚覺得這個曾經需要他默默守護的人在慢慢的蛻變長大。
「你不怕麼?」賀戚駱捏緊拳頭。
「怕?有什麼好怕的!你從未傷害我,我也不曾開罪與你。莫不說我們是這種關系了,就算是不具名的路人我又何怕之有?你是地獄修羅還是吃人精怪?」沈謙哈哈笑道,「不過是一個想拿回本該屬于自己東西的人,一個受害者我有什麼好恐懼的?」
這種關系?賀戚駱心里趟過暖流,很想就這樣質問沈謙,他以為他們是什麼關系?
「受害者?」賀戚駱低頭悶笑,像是一寸陽光最終撥開漫天厚重的烏雲一般,雨過天晴,他看著沈謙單薄的身子,輕輕的捏了一下臂膀的肌肉,道︰「是啊,我也只是想拿回屬于我父親的東西,其余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如此簡單!」
沈謙沒有預兆的,輕輕撫上賀戚駱的眉眼,深深窩進去的眸子像是嵌入巍峨的寶石,看著沈謙的目光就像細細碎碎的陽光灑在久違的雪地上,沈謙想,有這麼一雙眼楮的人,必不會背叛他罷!
「對不起,我逼迫了你說出了真相。你心里很難過吧?」沈謙伸手止住了賀戚駱想要說話的意圖,微微歪著腦袋回想︰「小時候被菀兒搶了父親上好的雞血石做鎮紙的時候我就好難過,那種失去唾手得的東西太悲傷了,那本是父親獎賞給我的那是屬于我的東西,那時年紀雖小,我卻依然記得。」沈謙的聲音就像是潺潺而過的溪水,賀戚駱那顆早已被激流磨平的心,竟漸漸的回暖起來,本已做好了被人詬病的後果,上天卻讓他迎來了渴望已久的未來。
沈謙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峰,修長細白的手指輕輕落了下來,「我一直覺得,拿回自己的東西是理所當然,無厚非!」
即使外面是寒風冷冽天崩地裂,賀戚駱的世界剎那間卻悄然花開,溫暖如春。
沈謙驕傲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像只得意開屏的花孔雀,洋洋得意道︰「那方雞血石做的鎮紙,至今還壓在我的書案上!」
賀戚駱笑得眉眼柔和,輕輕拍了拍沈謙的頭頂,「你從未讓我失望。」包括對于我過去和現在,乃至將來,賀戚駱在心里悄悄的說。
沈謙做了一個美夢,夢里他于杏花微雨中與屬于他命定的人遙遙相望,他笑,他也笑。嘴角微微掀起一個完美的弧度,他得到了他要的所有!
「大哥?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喝酒?」杜阮披著斗篷尋著光線而來,提起燈籠一看,竟然是賀戚駱在院子里飲酒,全身只著一件白色單衣,厚實的胸膛上早已被酒水或汗水浸濕,旁邊隨意放置的劍柄上已然落滿了雪花。
杜阮埋怨道︰「身體底子好也不是這樣糟踐的,不日就啟程入蜀了,听聞那里瘴氣十足氣候很是不好,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大哥你也得為了大家好好保重才是!」
賀戚駱難得的听完了杜阮的嘮叨,臉上的笑意卻持久不下,呼出的熱氣與凜冽的寒風結合在了一起,他笑得兀自燦爛。
「華陽呢?讓他起來陪我飲上幾杯!」賀戚駱難得好興致。
「這是西山別院,華陽早回將軍府啦!」杜阮忍不住大吼,卻看到賀戚駱自顧自的飲酒舞劍,根本沒有听她這一篇兒。杜阮嘆氣,拎起燈籠回身給這個酒瘋子尋模酒伴兒。
「查明了?是否如沈府世子所言?」皇帝回轉身子,撐著龍椅目光銳利尖刻。
「啟稟皇上,臣等一一查證,雖不能證實三皇子意圖謀反,但世子爺所說,臣認為絕無錯漏!」皇家也有暗衛,雖不如前朝錦衣衛那般光明正大權柄滔天,但確是皇帝心月復,他們回稟的話,皇帝自然是加以考量的,甚至于是深信不疑。
「逆子!」皇帝大怒,劍眉倒豎,臉上呈黑雲壓城之勢,大手一掌,竟拍斷了桌上的玉筆桿子,天子一怒,貼身內侍暗衛紛紛下跪告罪。
「你去給朕盯著他!若有異動馬上回稟!」皇帝氣息難平,指著跪著的人氣憤難當,腦門上幾乎是青筋暴起,平素規規矩矩的兒子沒想到露出了如此致命的馬腳,皇帝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太子縱有諸多不是,但皇帝親自下旨告了太廟祖宗,豈是一心懷不軌的皇子以構陷污蔑?皇帝越想越氣憤,若不是看在元後的面子上,他就應該直接把人送進宗人府,教出如此不忠不孝之逆子,他還有何顏面百年之後地底下見老祖宗?!
「是,臣即去辦!」跪著的人連聲應答,道︰「皇上龍體貴重,萬望皇上保重!臣告退!」
內侍太監伺候皇帝多年,一直堅持著不聞不問的瞎子聾子的身份才得以侍奉到今天,想起皇後的交代和太子的托付,他只得深深咽回了自己的話。做了無根之人這麼多年,他卻還是不願做一抹浮萍,既然有人以幫他達成心願,他倒不妨受著就是。只是憐三皇子了,元後一死,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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