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日後,永安帝在早朝時,頒下大皇子慕容庭洲與昭靖公主燕青螢的賜婚聖旨,朝中百官才方知,原來昭靖公主選作夫婿的那人,竟是大皇子。
早些時日,他們也曾听聞,有人在京城最大的賭坊吉祥賭坊,花了萬金買大皇子勝出,當時許多在朝的大人都一笑了之,認為以大皇子的出身,怎麼可能入得了那昭靖公主的眼,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入了昭靖公主的眼,難道還能入了寧漵公子與雲州七大將軍的眼不成?
那雲州三十萬兵馬,不僅是燕家的,也是他們的,寧漵公子與雲州七大將軍的祖輩父輩,皆都戰死于沙場,誰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祖輩父輩苦苦經營下來的兵馬,斷送在一個肩不能抗、手無縛雞之力,且還八年為質,無所學識的人身上?
當時他們都覺得那花萬金買注的人,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就是瘋了,滿朝文武中,只有一兩個猜透的那萬金之後的秘密,高瞻遠矚之人,跟了注,此番開注,眾人見所開之注並非是自己押的那個注,大把大把的銀子從自己口袋里溜走,好不氣惱。
此前景王求娶柳相千家柳晼晚,永安帝命欽天監挑選吉日,監正擇了近半年來宜嫁娶的日子讓永安帝挑選,景王即將被加封太子之位,一朝儲君大婚,永安帝認為茲事體大,應該好好準備一番,是以挑了兩個月之後的五月十二這日成婚。
恰此時,又逢燕青螢選慕容庭洲為夫,所謂好事成雙,永安帝御筆一揮,也將兩人成親的日期,安排在了同一日。
當晚,公主府暗衛前去吉祥賭坊拿本金跟彩頭,賭坊的大掌櫃說,手頭雖有大把大把的銀子銀票,卻也一時間拿不出二十萬兩這麼多的黃金來,求寬限他個七八日,到時候一定把二十萬兩黃金一分不差的備好,是以等燕青螢拿到二十萬兩黃金時,已是四月下旬,隔日便是永安帝祭天昭告天下立景王慕容庭淵為儲君之日。
二十萬黃金一箱箱的被放進庫房,打開箱子蓋時,滿室的流光溢彩,幾乎灼花人眼。
三天之內就不動聲響賺了十萬兩黃金,這幾乎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燕青螢不免心生喜悅,伸出芊細的玉手,指尖輕輕貼在黃金上,緩慢而又激動的一塊塊輕輕劃過,正高興,突然听得魚腸興奮的問道,「郡主,听說朱雀街上的客棧酒樓都被京城的公子小姐們花重金包下了,你說咱們公主府是不是也要去包個啊?」
話音未落,頭上已被純鈞不滿的敲了個栗子,魚腸癟著嘴抬手揉了揉額頭,只听得純鈞瞪著眼道,「包什麼客棧?你難道不知道,那景王不是個好東西?他不顧我們郡主的臉面,強制退了婚,還散播謠言說我們郡主面貌丑惡,難道我們還要給他面子不成?」
說著說著,她氣憤的抬著手指戳了戳魚腸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斥道︰「魚腸,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麼長得?難道都這樣了,你還要去看他加封太子不成?」
「我告訴你,以後睜大點眼,看到那什麼景王殿下,記得繞道走,知道嗎?」正說著,她語氣一頓,雙手叉腰,蹙眉似乎覺得哪里說錯話了,不禁自言自語道︰「躲他做什麼?是他對不起我們郡主,以後見到他,我們要抬頭挺胸,不卑不亢,不要讓他覺得,我們是在巴結他。以後我們可就是大皇子府的人了,可得使勁的給大皇子長臉,不要讓那什麼景王覺得,他做了太子,就是人高一籌,可以對他的大哥大嫂不敬。」
純鈞嘩啦啦的說了一大堆,在她的聲聲責罵與教誨下,魚腸的腦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純鈞低頭仔細一看,小丫頭竟然站著睡著了,她說的口干舌燥,可魚腸倒好,竟然完全無視她,自顧自在睡覺,頓時氣打一處來,正怒著要扯她的耳朵,讓她長點教訓,魚腸卻突然有預知的睜開了眼,對著純鈞做了個鬼臉,一溜煙的跑了。
純鈞滿臉怒氣的邊追,邊訓道︰「你個小丫頭竟然敢給我睡覺,我在說這麼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你竟然敢給我睡覺!」
魚腸邊跑,邊好言求饒,「純鈞姐姐,你快別追了,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這邊丫頭們玩鬧著,承影突然一臉神色怪異的進來稟告,說太子殿下來訪。
雖然還差最後一道程序,等祭完天昭告天下之後,慕容庭淵才能算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可早在前幾日,永安帝發話說立他為太子之時,朝堂上的百官,便都以太子稱呼他了。
她與慕容庭淵並沒交情,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何以讓他趕在這十分繁忙的加封太子前夕,抽空過公主府來?
燕青螢百思不得其解。
進小花廳時,慕容庭淵一身紺藍四爪親王蟒袍,負手朝北而立,正饒有興致的觀賞著北牆當中掛著的一副《仙鶴傲梅圖》。
听得身後響起一連串輕緩的腳步聲,他下意識的轉過頭,燕青螢頓時只見眼前的姿容,乍一看,有幾分相像慕容庭洲,再仔細一看,那臉上稜角分明,絲毫沒有慕容庭洲的溫潤柔和之態。
他為王爺,她是公主,品級相當,自不必行禮,燕青螢心道,還好他早來了一天,不然要是明日過來,她可得行跪拜儲君的大禮了。
慕容庭淵見她進門,只是眼光隨意的掃過她一眼,視線再次落在北牆的掛畫上,語調緩和的問道︰「這是前朝白客大師的仙鶴傲梅圖吧?」
「王爺好雅興,明日就是冊封大典,百忙之中竟然還抽空過來我這公主府,本宮真是受寵若驚!」雖口中說著身受嘉恩的客套話,但燕青螢面上,卻是一臉平靜無波,不見半分榮寵之色。
慕容庭淵見她答非所問,只一笑而過,大大方方落了座。
燕青螢亦坐上太師椅,大聲吩咐,「來人,給景王殿下看茶!」
慕容庭淵卻擺手道︰「不必了,本王跟公主說幾句話就走。」
承影聞言,一時抬起詢問的眼光看向燕青螢,燕青螢對著她點了點頭,瞬間承影帶著一干婢女帶門退了出去。
等小花廳中只余了兩人,靜悄悄一片,燕青螢挑眉狐疑道︰「不知王爺要跟本宮談什麼?」
慕容庭淵雙眸幽深的從太師椅上起身,依舊負手而立,面朝著北面的仙鶴傲梅圖,微微嘆了一口氣,神色顯得有些滄桑,頓了頓,才嗓音低沉的開口。
「大晉百年,燕家亦百年!雲州燕氏一門自太祖建朝起,便一直忠心耿耿的替我慕容家鎮守著東北的防線,如今到公主這一代,已經傳承至第七代,數十子孫皆悉數戰死沙場,不消說是父皇,就是在本王心中,燕氏一門的鐵骨錚魂、忠烈千秋之舉,百年來也無人可出其左右,每每只要一想到此,皆令本王噓唏感懷不已。」
說罷,慕容庭淵臉上露出一片深深的傷感惋惜之意,扼腕長嘆半響,繼而朝著東北雲州的方向,抱了抱拳道︰「本王一向敬重老王爺,敬重雲州燕氏一門。當初退婚之事,確實是本王有愧于燕家。」
說著,只見他神色嘆息的,轉頭幽幽望了燕青螢一眼,「本王知道公主心中有怨。但公主始終是個女人,本王認為,女子這一生,最大的期望,莫過于身邊有個寵愛自己的夫君,膝下有一雙乖巧的兒女。作為皇後母儀天下,雖尊貴無雙,受萬人朝拜,可公主,你也當知道,後宮妃嬪之間的勾心斗角、權利傾扎。」
說著說著,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一臉悲寂之態,「不說前幾個朝代,就說我父祖文獻皇帝那一朝,由後宮之爭從而引發了朝堂之亂,我幾個皇叔皆因此而喪命。」
他抬頭凝視著燕青螢,「那時我就在想,若是讓公主攪合進皇家,豈不就是害了公主,若是如此,庭淵死後,還有何臉面去見效忠我慕容一門的燕家數位將軍。」
復又低頭長嘆,「沒想到公主到頭來,還是嫁進了皇族。」
又心懷歉意的道︰「本王雖在退婚一事上做的不太地道,但自問,已經盡力彌補,公主之尊,向來不賜外姓女,如今卻破例賜了公主的位份,他日本王繼位,也必定厚待公主,保公主這一生顯貴無疑。」
說到這里,他目光幽幽的望著燕青螢,話語又停頓了下來,好半響,慕容庭淵才嘴唇挪動著,突然轉了話鋒,開口說道︰「本王雖想著厚待公主,可公主行事也要安分守已為好!本王雖不知道,公主選我大哥,是因為真的想跟我大哥過日子,還是有其他別的原因,但本王絕不會先做出有負于燕家之事。」
低沉緩慢的語氣下,是滿滿的警告之意。
慕容庭淵好半天惺惺作態之後,終于深深表達了此來的最終目的。
燕青螢也沒多說什麼,只道︰「王爺的意思,本宮大致明白了,如果王爺沒什麼可說的了,那本宮就端茶送客了。」
慕容庭淵萬萬沒想到,他這麼慷慨陳詞,忠言肺腑的說了半天,只換來燕青螢這麼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就好像滿腔熱血的往前沖,一腳卻突然踩空掉了下去,好半天沒有緩過神來,等他再次回神時,四周已經人去樓空。
久久難以置信的搖著頭,頓時覺得口干舌燥,想喝口水,伸手去拿,卻只見桌上連半個茶杯都沒有,一時心中惱火的甩袖大步出了昭靖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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