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樓閣、附庸風雅的流霜籠煙館內,絲竹弦樂之聲,早已退去。
花園內,把玩曲水流觴的酒盞玉壺凌亂的扔了一地,一身禁軍服侍的昌邑王次子,赤著腳一腳踩在石凳上,一腳踩上石桌,氣勢洶洶的瞅著面前的肥胖女人,扯著嗓子大喊道︰「肥豬,知道小爺是誰不?敢跟小爺搶人,不想活了?」
他仰著臉居高臨下的瞅著對方一干人,十五六歲,稚女敕的臉上,盡滿是囂張狂妄之態。
本就是夏季天氣燥熱的時候,又喝了好些酒,個個面紅耳赤,有人嫌熱,直接月兌了外衣消暑,有人則月兌了鞋子,將雙腳放到那九曲十八彎的溝渠里納涼,昌邑王次子慕容翼便屬于後者,所以當他那些哥哥朋友們,因為有外人闖入,尚慌亂的抓起方才胡亂扔在地上的外衣急忙往身上套時,慕容翼已經一臉跋扈的站在桌子上,對著那鴝鵒郡主叫囂。
燕青螢覺得,就算那鴝鵒郡主闖進來時,慕容翼別說沒穿外衣,就是整個兒沒穿衣服、光著膀子,也會第一時間爬到最高處,一臉凶殘的跟人叫囂。
這其實跟衣服穿了多少無關,人之本性決定爾。
「肥」這一字,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不會高興,更何況此刻慕容翼對面的,則是個胳膊粗腰肢大,走起路來,地面一顫一顫的女人,更要命的是,慕容翼還在肥字後面,加了一個很形象用來形容鴝鵒郡主身材的字「豬」。
軒轅那鴝鵒郡主當場就發飆了,怒發沖冠的命令隨身侍衛立時把慕容翼拿下,交給她發落。
慕容翼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自小打架技術一流,更何況這些年被他老爹強制扔進禁軍中歷練,昌邑王原本是想借此機會收斂收斂慕容翼的性子,可沒想到他進禁軍後,性子沒一點收斂,反倒學了幾手高超的拳腳功夫出來,變得更是無法無天,悔得那個昌邑王腸子都青了,自然那鴝鵒郡主的一兩個侍衛,還真不是慕容翼的對手。
汝王世子慕容輝跟昌邑王世子慕容翱穿好外衣後,忙上前上下其手紛紛前去勸架,可一個只會幾招花拳繡腿、半吊子的水貨,另一個,連半吊子都不會,完全手無縛雞之力,真的是個只會花天酒地的郡王世子爺。
兩人在打架堆里轉了一圈,除了一個臉上挨了一拳,被打成了熊貓眼,一個走路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絆了一下,摔了一跤外,別無他獲。
假山後,唇紅齒白、容貌嫵媚的秦流霜帶著兩個穿紅戴綠、雌雄莫辯的小倌,早已嚇得花容失色,一副抖抖瑟瑟的用假山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生怕園中打斗的人,一不小心將自己也扯進去。
純鈞坐在屋檐上,瞅著底下眼圈淤青尚不知,仍舊要去扯慕容翼的慕容輝,一時哈哈大笑道︰「郡主,你說他們是不是喝酒喝傻了啊。」
燕青螢沒空搭理她,抬眸將園子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掃視了一遍,發現慕容輝帶來尋歡作樂的一幫人中,上次去她公主府選夫的那幾位親王府郡王府子弟都在,卻獨獨沒有發現慕容庭洲的人影。
難道是提前回去了?
狐疑的轉頭看向身旁之人,見純鈞還瞅著下面打架的場景一臉傻樂,搖了搖她的胳膊問道︰「純均,看到大皇子了嗎?」
純均訝然,「大皇子?他不是在人群中麼?」說著她睜大雙眼,眼光來來回回在園中幾位宗室弟子身上掃了又掃,看了又看,最後一臉恍然道︰「郡主,好像真的沒有大皇子哎!」
既然慕容庭洲提早就回去了,自然也沒什麼可看的了,底下的打斗也差不多進入尾聲了,那臃腫肥大的鴝鵒郡主,被慕容翼弄成了大花臉,不過慕容翼也沒好到哪里去,被鴝鵒郡主的隨身侍衛打了臉,又打了胳膊,好在鴝鵒郡主此番出門只帶了四個侍衛,雙方也沒有各自動刀論劍,總的來說,除了被打的流鼻血、掉牙齒之類的,基本沒有發生比較殘酷的流血**件。
兩人正從坐著的屋頂站起來要走,純鈞突然指著坐落在流霜籠煙館內西邊的一個院落,吃驚的道︰「郡主,你看,那邊,那邊有個黑衣人……」
燕青螢跟純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看到那個黑影的,只見那黑影從那處院落里的抄手游廊里面的橫梁上跳下來,悄悄落地後,腳一點地,又身形靈活的快速飛上對面的房頂,疾步遠去。
「我們去看看。」燕青螢見狀一把扯上面上遮臉的黑布,運起輕功對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從方才那黑衣人夜探的房間里走出來兩個身影,純鈞只瞟了一眼,覺得其中一個的身形有點像大皇子,抬頭卻見燕青螢早已飛遠,再顧不得想什麼,匆忙飛身追了上去。
那麼漂亮的眸子,只要見過一次,就算是化成灰,燕青螢也絕對不會認不出來。
她瞅著跟前驟然停下,揚起一雙黑玉眸子看她的黑衣人,邪笑道︰「小賊,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又踫面了!看姑女乃女乃今天不把你抓了!」
對面黑衣人狹長的鳳目里,滿是促狹的笑意,遮面的黑布下,聲音潺潺如水清亮,「我說過,你抓不住我的!」見她身後又跟來一個,又笑著補了一句,「兩個也不行。」
純鈞瞪著眼,拔了劍就要上,被燕青螢喝退,只得乖乖收了劍退到一邊守著。
好歹也養了兩個月,再加上雲王府上好的治內傷外傷的藥,若是在出蓮山莊受的劍傷還不好,她真的可以歇菜了,上次是她時運不濟,傷勢未痊愈,此番已經基本全好,怎麼還會抓不住?
更更重要的是,她一開始有點不適應這里的武功心法,不過隨著日子的推移,內力在體內運行越來越順暢,這具身體里,原本會的功夫,如今燕青螢已經悉數能信手拈來,運用自如了。
她揚揚眉,笑道︰「還沒抓呢,怎麼知道抓不抓的住!」
對面的人眉目含笑,一雙透亮的眸子竟比那滿輪的圓月還要皎潔,燕青螢一時只覺寒光迫人。
他狡黠的笑了笑,「看來姑娘是打算不抓到我不罷休,不過麼,我還是那句話,你是一定抓不住我的!」說著,他語氣一緩,似商量,卻又獨斷專橫的開口,「要不這樣好了,姑娘若是能摘下我臉上的面巾,我就告訴你那夜我在吳王府偷了什麼東西!如此咱們一筆勾清,你也別每次見著我,都追來追去的,多累啊!」
燕青螢抱著長劍,吊兒郎當的瞅著對面一道黑影,呲牙,再呲牙,還是呲牙!
小子,逗我呢?憑姐的功夫只配摘你一個黑巾?你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武林盟主還是百年難出一個的武學天才?
可事實證明,是燕青螢高估了自己。
她用劍,那黑衣人依舊跟上次一樣,以手化劍跟她過招,四十二招後,她一劍挑掉了他面上遮臉的黑巾。
她持著劍身形從黑衣人身側飛過,他臉上的黑巾散開,隨風飄落,燕青螢伸出手,將黑巾一把緊緊抓住,然後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停招收劍,穩穩當當的站在黑瓦上,將左手手中拽住的黑巾高高舉起,眉眼昂然的瞅著眼前人大笑示威。
卻在黑衣人轉身過來,面向她時,笑容硬生生的凝固在了臉上。
因為他面上重新覆上了一張薄如蠶翼的蠶絲面具。
「沒想到還真被你摘掉了!」他口中有著幾分驚訝,接著又扯了一句,看似褒獎的話,「以女子之身,能有你這般身手,已經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燕青螢抬頭看看他面上的新面具,再看看手中方才從他臉上扒下的黑巾,頓時氣得氣打一處來,憤懣的往地上一砸。
本以為摘了黑巾,就可以見到他的真容了,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白忙活了一場。
黑衣人笑看著燕青螢,只見一眨眼功夫,她面上的憤怒之色已經蕩然無存,一臉風輕雲淡、無所謂的與他道︰「其實吧,我跟你說,你的這雙眼楮很是特別,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所以你遮不遮臉,真的沒那麼重要,因為反正你帶什麼面具,都會被人一眼就認出來的。」
黑衣人若有所思,「多謝姑娘提醒,原來是我沒有把眼楮容易好,看來以後出門,還得再捯飭捯飭,省的再被姑娘盯上!」
正說著,燕青螢見到對面黑衣人手中突然亮出一道流光,她以為是暗器,正要閃身躲避,睜大眼楮仔細一瞧,卻見是一把小巧精鐵的匕首。
她的「燕歸」什麼時候被他順手牽走了,而她竟沒一絲察覺?
燕青螢抬手,一把利落的將迎面飛來的「燕歸」拽在手上,再抬頭時,那道黑影已經朝著東邊急速遠去,瞬間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夜風中,傳來他清亮的兩句話。
「吳王此人,只怕遠非面上所見的這般簡單!」
「姑娘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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