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嫣好生裝扮了一番,本就出塵的外貌更顯傾城之色,雖長年累月看慣了自己這副皮囊,可今天,她格外多看了幾遍,生怕哪兒不稱心。
「小蝶……」她喚了一聲,等了好大一會兒,也不見人,「這死丫頭又跑去惹禍了。」
皇後抓她那件事,後來細細琢磨,便猜到是小蝶愚笨被人利用了,現下又找不到人,她忙起身走出去。
一出門,可巧看見一個太監端著錦盤,她微微掃了一眼錦盤上別具特色的酒具,沒有多問,嚷著嗓子叫喚起小蝶。
一頂四角朱色頂蓋圍白軟帷帳的馬車停于北宮門口,北宮門是皇宮的後門,一般私下進皇宮辦事的人都走這個門,順子早已在門前候著,一見韓越掀簾下來,他忙笑盈盈迎上前,恭敬道︰「奴才在此恭候多時了,大將軍奔波勞累,太子殿下特意為此備了步攆,大將軍請!」
韓越沒有一句推托的客套話,上了步攆,一路被抬到太子殿。
皇宮上下,連親王進宮都不允許做步攆,按照宮規,皇上行以御攆,皇子行以步攆,皇後嬪妃行以轎子,而韓越受到的優待,恐怕是無人能及的,但他並不在放在心上,說到底大家各懷鬼胎,今日的榮耀不代表日後依舊風光無限。
走過長街,轉過廊道,順子在前領著沒有走捷徑之路,而是沿著崇明宮前那條必經皇上行宮的路繞了一圈,韓越第一次到太子殿,不熟悉,故沒多問。
巳時已過,韓子嫣在大殿門外翹首以待,神色憂慮,怕路上出了什麼差錯,但見遠處緩緩而來的步攆,她這才松了口氣,可心里卻還是揣著一絲不安。
「二哥……」她下了台階,一聲親昵的稱呼。
韓越從攆上下來,激動萬分,好生地將她端詳個仔細,「妹妹胖了些,想是在皇宮吃得好,為兄也放心了。」
「二哥倒是一如從前,沒什麼變化。」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歡喜。
「怎不見太子殿下?」韓越進了大殿,四下瞧瞧。
「他先讓我們說些悄悄話,一會兒,他自然會來與你寒暄。」韓子嫣拉著他坐下,讓宮女奉上皇宮特供的雪蓮銀針茶,然後她屏退奴才,小聲道,「二哥,趙賢近日可好?」
「你這沒良心的,也不問問爹,就知道惦著他。」
她訕訕笑道,「哪有,我心里一直記掛爹爹,只是上次趙賢被抓,我一直沒他消息,才先問了一問。」
「他一直盼著和你重修舊好,你呢?」韓越低了嗓音,「想不沒想過離宮?」
她眸光一動,玉手覆上月復部,猶豫道︰「我還沒拿定主意。」
「妹妹,太子之位朝夕不保,即將月復背受敵,到時新帝即位,太子與你必死無疑,看眼下二哥和王爺為你籌謀,你一定要下了決心才好。」韓越邊說,邊掃了外面一眼,見無人監視,便從袖口中拿出一個有手指高的墨綠色瓶子快速塞進她的手里,然後抓著她的手握了握,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這是什麼?」韓子嫣低問,手心沁汗,已隱隱覺出不好。
「毒藥!」韓越蚊吟,「若到了萬不得已,用來毒殺太子,他日你便是有功之臣。」
韓子嫣眉頭一緊,心頭一窒,霎時臉色發白,仿佛四周的空氣被抽走得一縷不剩。
「妹妹,你怕了?」韓越明顯感覺出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木訥地搖了搖頭,對上他幽幽的瞳孔,良久方道︰「二哥,我有了他的骨肉。」
韓越旋即怔色,眉端一擰,握她的手松了半分,心中無端掀起千層浪萬層沙,沒了主意。
沉寂半晌,才听得韓子嫣彷徨一問︰「二哥,我是一萬個不想生下他的孩子,可有哪個娘親會心狠到殺了自己的骨肉,天底下有這樣的娘親嗎?」
「妹妹!」韓越攥了攥她的手,不忍心道,「沒有,沒有……」他一時也慌了神,這是完全沒料到的意外。
「二哥,毒殺太子,我做不到。」她咬了咬唇,繼續道,「而且我已與皇後交易,若你站在太子這邊,皇後便將我送出宮去,到時我有了自由身再與趙賢說明……」
「不行!」韓越一口拒絕,「太子殺了大哥,是韓家的仇人,讓我幫他,休想!」
「二哥……」
「妹妹,你好生護胎,我自會護你母子周全,待時機成熟,勢必以太子之血慰藉大哥,你所生孩兒隨姓韓家便是。」韓越目露精光,不容她再說半句。
韓家三兄妹感情甚好,從小就在一起,大哥韓啟性情溫頓,待人寬和,對弟弟妹妹更是無微不至,事無巨細,猶如慈母,時間一久,便形成了無形的依賴感。
在韓啟不幸遇害出殯下葬後,韓越三天沒有講話,而韓子嫣整整哭了七天。
那時,慶沅隨皇上到邊關視察軍情,正好與韓子嫣相識,二人年歲相當,可性子卻天壤之別,慶沅嬌生慣養,蠻橫無理,韓子嫣活潑直爽,剛毅不讓,所以她們關系不好。
那日,慶沅非要到山勢險峻的蕭山玩耍,韓啟沒辦法,只好隨了她的意思,帶了身邊的一個隨從侍衛一起,沒想到慶沅故意捉弄他們藏了起來,三日未回。正巧鄰國听聞公主失蹤,故意趁勢向趙國提出重新割劃邊關領土的要求,韓啟無辜竟被懷疑串通鄰國綁架公主,皇上下令關押韓啟仔細徹查,而遠在京城被委以監國的太子聞之,沒有查清事實,居然派人暗中殺了韓啟。
十天後,慶沅被山中的一對老夫婦救下送回,因她走錯路迷失方向,不幸墜崖,昏迷了好幾天。
事後,韓至痛失愛子,私下派人查明原委,才知是系太子而為。他自然不甘,向皇上上書事情始末,可涉及太子皇上不完全盡信,便把此事擱置了。
韓子嫣年紀小,只知是慶沅胡鬧間接害死了韓啟。
韓越並未在邊關,不知詳細,如今,讓他得知太子是幕後主使,又恰逢朝廷易儲風雲,他怎麼會輕易放過報仇的機會。
見他心意已決,韓子嫣只好道︰「二哥沒詢問爹爹的意思嗎?」
「爹他老人家早有隱退朝野之意,自然不會過問此事。」韓越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就算爹不理朝事,也要顧韓家榮辱啊!事關重大,二哥還是要與爹商量,莫投錯了路,到時就無法挽回了。」
韓越余光瞄來,訝然,「妹妹竭力勸阻我幫扶太子,難不成是對太子有了夫妻之情?」
「胡說,我厭煩他還來及。」她快速反駁,心卻突兀地跳快了好幾個節拍。
韓越輕笑一聲,放下茶杯,仔細凝視了她一眼,她被那不明所以的目光攪得心里亂成一團,忙躲開道︰「二哥不信我?」
「當然信你!你最敬重大哥,怎麼可能會對殺死大哥的人有了情意,我本想斷草除根,這孩子也不能要,可畢竟有韓家一半的血脈,留下也無妨。」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的二哥不光光精于計算,手段的毒狠不比太子少一分,能代替韓至做上現在的位置,自然有他過人之處。
正思索,忽听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她忙轉頭望去,見趙翊姍姍而來,身後跟著順子,順子手里托著的錦盤中放著銅胎掐絲雕雞血色花紋的酒瓶配以兩個同色杯子。
外面的天空依舊灰沉,仿佛被佛祖下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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