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兒失蹤了三日,太上皇不派人去搜尋,卻應齊太妃的請求在宮中宴請群臣,為二皇子接風洗塵,這麼大張旗鼓到底所為何意?」安慶宮的太上皇後听聞此事,匆匆來到安賢殿,微微欠身請安後,直言不諱地質問太上皇。
太上皇擺擺手讓殿內的奴才退下,獨留富盈在一旁奉茶,馮氏可沒心情喝茶,眸中帶著難掩的激憤,施了薄薄粉黛的妝容看不出絲毫的美感,連以往自帶的淡然高雅也不復存在。
「娘娘,先喝口茶水潤潤嗓子。」富盈冒著被呵斥的風險勇敢地倒了一杯茶放在馮氏的面前,只見馮氏的金黃色鏤花護甲朝案上一敲,瞥了一眼佝僂著腰的富盈,臉色陰沉更甚。
富盈頷首退到一側,好似要躲避什麼似的。
太上皇呷了口茶,漫不經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顯兒背後的謀臣是誰,群臣眾口一詞,朕也無可奈何,畢竟現在不是宣德年,朕雖貴為太上皇,但已沒有實權在手,你跑來和朕問個究竟,是找錯人了。」
「如此說還是臣妾魯莽了,不該找太上皇做主,應該去找那奸臣葛靖做主嗎?」
太上皇放下杯盞,若無其事道︰「現在你發脾氣也沒用,要怪就怪自己沒有管教好兒子,作為堂堂一國之君竟為一個女子舍江山社稷于不顧,朕都把皇位給他了,你還讓朕如何?」
馮氏听出太上皇對迫于無奈讓位的事耿耿于懷,終究是她先逼迫在先,後無轉圜余地,太上皇嘴上不說,心里怎麼不怪她。
「臣妾不敢讓太上皇做主,也明白太上皇一直埋怨臣妾的不是,竟然話說到這兒,那臣妾就想問一問,若翊兒遲遲不回,葛靖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請太上皇立顯兒為帝,太上皇怎麼辦?」
太上皇遲疑,良久方道︰「趙國百年江山,自有祖宗庇蔭,一切順應天命。」
「順應天命?」馮氏冷笑,「太上皇顯然是忘記了幾十年前用了何種手段奪得帝位的,如今以天命為由,不聞不問,任由賊臣禍亂江山,將趙國祖宗遺訓拋擲腦後,這難道是……」
「淑儀!」太上皇沉聲斷了她的話,「朕累了,你回宮吧!」
馮氏眸色凝滯,望著堂上扶額閉目的人,欲再度開口,卻听身旁的富盈低聲道,「太上皇要歇著了,娘娘請回吧。」
馮氏靜了半晌,無奈之下,甩袖離去。
出了安賢殿,便撞見了滿面得意而來的齊太妃,馮氏一改往日的和善面目,冷面冷心地瞟了她一眼,齊太妃心情大好,正想開口大肆炫耀下有兒子傍身的喜悅之感,卻見馮氏無片刻駐留,從她身旁一閃而過。
「太上皇後走的這麼急做什麼?老鼠見了貓才會緊躲著,難不成太上皇後與老鼠成了一家人了?」語畢,她身後的奴才皆竊竊偷笑。
蘇嬤嬤按耐不住,轉身替主子回敬道︰「齊太妃莫不是不知道貓也是人養的畜生,奴婢記得娘娘以前養的貓不知所謂地慘死在儀鸞宮的門口,這茬事娘娘可沒忘了。」
「蘇嬤嬤!」馮氏停下步子,喊道,「回宮!」
「是,娘娘!」蘇嬤嬤瞪了齊太妃一眼,跟著馮氏走了。
齊太妃擰眉看著主僕二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切齒道︰「等你兒子死了,本宮看你還如何明哲保身!」隨後大笑一聲,那聲音絕對可以震破蒼穹。
馮氏如芒刺在背,從安賢殿走回安慶宮的這段用不了一刻時辰的路,卻在她的腳下顯得格外漫長,似乎前方的路沒有盡頭,一如她的心落入了幽黑深不見底的洞中,懸在那兒跳得快極了。
心事重重縈繞不去,邁入門檻時竟不小心磕了腳,馮氏緊蹙黛眉,扶住了蘇嬤嬤遞來的手臂,低沉道︰「本宮這幾日眼皮子總跳,難道翊兒成了出了什麼事。」
「不會的,娘娘,皇上福大命大,一定會安然回宮的。」蘇嬤嬤伺候她這麼多年,鮮少見她會如此失魂,縱然與皇上的關系失和,她都能保持著平素里的一份平靜安寧,只是這次與以往大為不同,二皇子無恙回宮,皇上一去不復返,連自己也無故地憂心,更何況是自己的主人。
馮氏站穩後,臉上難掩的惶惶之色,顫聲吩咐道︰「蘇嬤嬤,本宮不能坐以待斃,你派人去建成王府把趙賢宣來。」
安慶宮的內室靜如死灰,馮氏惴惴不安地在窗邊反復踱步,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她這一等就等了兩個時辰,終于,與她一樣在宮門處翹首以待的蘇嬤嬤疾步回來,「娘娘,王爺來了。」
「下臣參見太上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馮氏三步並作兩步,屈身去扶他,「快起來,賢兒不必拘禮。」
趙賢不明所以地對上她微紅有幾條血絲的雙眸,想來是為了趙翊沒有睡得安穩,不過這麼親昵的稱呼著實不太習慣,趙賢退了兩步,頷首道︰「不知娘娘喚下臣來後宮所謂何事?」
馮氏感覺出他刻意的躲閃,沒再繼續矯揉造作,賜了座,又讓蘇嬤嬤奉上茗茶。
彼此是個什麼樣的對立關系,心照不宣罷了,講話自然也不用拐彎抹角,馮氏斂去剛才的柔和,直言不諱道︰「想必王爺知道翊兒的身份後,才會出手幫翊兒順利登上帝位,竟然你們流著相同的血,就請王爺將翊兒早日尋回來,免得不軌之人在朝堂上興風作浪。」
「娘娘敢在宮中這麼說,就不怕隔牆有耳,听去了這天大的秘密嗎?」趙賢終于可以面對面為自己的娘親討個說法,當然不會輕易遂了她的心願。
「本宮知道你心里有恨,不過,翊兒不在,這秘密如今還重要嗎?」
馮氏的反問立刻堵住了趙賢的嘴巴,在皇宮口唇相爭,心月復算計,誰能比得上她。
「只要你幫本宮尋回翊兒,本宮會向太上皇求情,迎你母妃回宮,並讓翊兒封你母妃為太上貴妃,這麼一來,你母妃的後半生也不用在相思中度過,你覺得如何?」
趙賢想自己的娘親回了宮,一可有機會與趙翊相認,二不用提防太上皇後的暗算,但是……他眸色深沉,遂問︰「娘娘如此大度,是想將我娘親騙回宮中好暗下殺之吧?」
馮氏輕笑,「本宮有心殺她,怎麼讓她活了二十年,趙賢,你不是不知道本宮與你母妃的關系,在平常百姓家你還要喚本宮一聲大姨娘呢。」
莫名地扯上親戚關系,趙賢無不覺得惡心,什麼狗屁大姨娘,不就是為了保住當前的地位才拉攏起自己,以前那種瞧不起厭惡的表情,他可不會忘了。
但想她所言不假,便應道︰「下臣會竭力找回皇上,也請娘娘遵守約定。」
「這是自然,本宮也很想與妹妹早日團聚。」
趙賢無不想早日尋回親弟弟趙翊,可搜山不下三遍,依舊無獲,他想不出趙翊能去何處,就算與韓子嫣在一起也該有個音訊,除非是遭遇不測。
從安慶宮出來,他刻意繞道經過鳳棲宮,說實話,他懷疑趙翊的生死與姓葛的有幾分關聯,畢竟當時是姓葛的在後追隨趙翊去了別苑。
正踟躕要不要覲見一下這位貴為皇後的葛千金,忽見一個穿著太醫官服的年輕男子慌里慌張地從宮門口出來,還險些撞了他,他側身伸手覆在男子肩上,「這般緊張,里面出了什麼事嗎?」
男子恍惚地晃了晃頭,並不識趙賢的身份,匆匆頷首走了。
趙賢甚感蹊蹺,正要踏足進去看個究竟,便听身後嬌弱綿綿之音,「你是何人?」
回頭凝望,一身紅裙飄飄,眉目清秀的女子正離自己幾步之遙,趙賢赫然蹙眉,秦香兒,那個在客棧偶遇的女子,果然被趙翊帶入宮中成了妃子。只是她孑然一身,身旁並無帶一個丫鬟侍婢。
秦香兒一眼也認出了他,緩步上前,輕聲如鶯啼,「妾身見過王爺。」
趙賢不知她在宮中的位份,禮節方面倒顯得相形見絀,不過,秦香兒沒有介意,還淡笑無痕道,「能在宮中和王爺相見,頗為意外,不知王爺可否到妾身的宮中小坐片刻。」
「本王身份有別,實為不便,請……」趙賢一時語塞,不知如何稱呼他。
秦香兒垂首一笑,眼波流轉透出幾許不屑之色,忽向前探身湊近趙賢耳邊,喃喃一聲,「王爺不想知道是誰派妾身進宮的嗎?」
趙賢一愣,眸角余光凝在她描畫淡淡脂粉的臉上,近入咫尺的細看,她的舉止神情居然和韓子嫣有幾分相似之處,唯獨婉轉悠揚的嗓音比韓子嫣多了一絲嬌媚。
當然吸引他的並不是秦香兒的容顏,而是那神秘莫測的答案,不再拒之千里,跟隨其後到了儀鸞宮。
秦香兒先傳喚下人奉上茶水和新鮮的水果,又客套了幾句閑話,然後屏退殿內奴才,見趙賢不急不問,真是很少見年輕男子有他這般沉穩內斂,心中不禁想起了那個人,遂道︰「王爺與妾身的一個故友有些相似,只是那位故友年長王爺許多。」
趙賢淡漠一笑,沒有理會,眸光從她柔如流水的雙瞳移到身側案上的茶盞,信手拈來,小口一啄。
安靜須臾,秦香兒歸于正題,「王爺可知文成王是何許人也?」
趙賢心中一滯,她怎麼會認識文成王趙轅?抬起眼簾,與她灼灼目光相撞,卻在她平靜無痕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連剛才的暖暖笑意也消失無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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