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殿**于越宮位居東南,殿宇圜牆圍繞,設有**院落,以供擇選的女子暫居。
因本次大選庶族亦是在內,人數眾多,故兩兩為一組合住一院,經三月宮中禮儀訓練再次擇選。
出乎意料地,她與華儀分為一院,慕嘉和一個庶族嬌怯的女子韓搖光分為一院,先前柳色衣裳的陳芷安則與同族的陳芷音同院。
「你就是洛氏洛冰書?」華儀神色甚是倨傲地抱臂靠在院內欄檻旁,美目流轉審視著她。
她眸色深深隱去厭惡的神色,答道︰「是,金陵洛氏洛冰書。」
「傳聞金陵洛氏洛冰書精華飛揚,令人見之忘俗,如今看來亦不過如此。」華儀不屑地冷笑道。
她被說中心事,不覺心弦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抿唇笑道︰「姐姐舉止嫻雅,竟不愧是出身名門華氏了……」
「你……」華儀語塞,冷哼了聲,站正身子甩袖而去。
站在她身後的流霜皺眉道︰「這華儀可不是個好應付的。」
「不,對外行為跋扈者,心思反倒比及深沉笑臉迎人者簡單。」她慢慢昂首,看向華儀離去的方向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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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她被流霜服侍躺在榻上,卻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回旋著舊日夏府情景,漫天飛舞的雪和血,和最後那處通天大火,掩埋了一切罪惡和血腥。
畫面一轉她陷在灰暗的迷霧中,一把滴血尖刀直直向她橫劈過來,嚇得她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睡在外廂的流霜聞聲披衣坐起,趕忙提了燈跑到她身邊,只見夏子矜渾身冷汗涔涔,緊緊蜷縮成一團,淒厲地嘶鳴︰「救我……」
流霜大驚,「女郎醒醒……」坐在榻沿伸手晃著她。
待她顫抖著睜開眼,一滴滾燙的淚滑落臉頰,神色倉皇無助。然只是片刻,她卻又恢復冷然之色,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她別開眼,「有勞流霜為我擔心了,我並無大礙……」
流霜半晌無言,心底暗自嘆息,明明是剛剛及笄的少女,到底是經歷過什麼,才讓她這般倔強早熟得讓人心疼。末了為她掖好被角溫言道︰「女郎無事就好,流霜就睡在外側,若是還有不適隨時喚我。」
她微微頷首,等流霜身影隱在女牆後,默然掀被坐起,已是了無睡意,燈芯「 啪」地爆裂燈花,映得她瘦弱芊細的身影一陣晃動。
她失神地望向窗外,愁雲蔽月,萬籟俱寂,偶有夜愀愀滑過樹梢,帶起沙沙樹葉相撞之音。忽而一陣莫名風起,窗邊黑影一閃而過,她震得一個機靈,仿佛刺骨冰寒從頭澆過,揉了揉眼再仔細一看卻什麼都沒有。她松了口氣,莫不是自己眼花了罷?
她心思重重,竟是枯坐一夜直至天亮。
次日,流霜正服侍她梳洗,側臉看見鏡中眉目慵懶的模樣,便知她一夜未睡,強提了精神笑道︰「女郎這般懶怠初醒的模樣,梳個墮馬髻松松垮垮的才好。」
「梳扇髻,」她支肘托著頭,眯眼道,「在此不宜出眾。」
流霜依言而行,緩緩用木梳梳髻,木齒生生別住發絲,拽斷了烏亮的頭發。她只略皺了眉,呆怔間從流霜手中接過發絲繞指過,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頭,無計可消除。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寧靜的晨曦,她猛地坐起,驚起一身冷汗,不顧發髻凌亂向聲音出處飛奔而去。
「女郎慢些——」
她心神不定地尋聲而去,出乎意料地,竟然是慕嘉的住處,她抬頭望去,驚懼地忍不住後退,那倒地而絕的,愕然竟是慕嘉!
那人面目猙獰,極其驚恐般,張大了嘴,死死摳著脖子蜷在地上。她睜大了眼搖頭不敢置信,怎麼會?那般發誓復仇的女子,怎麼會死……
房門口一個神色倉皇的女子跌跌撞撞向她跑來,腳步一軟在她腳邊跪倒,淚水漣漣︰「慕……慕嘉、慕嘉她……」
而與此時,流霜跑到她身後。她定了定心神,蹲輕輕握住韓搖光顫抖的手,任憑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在握著韓搖光手的瞬間,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臉色驟變,流霜看著眼神波瀾起伏的夏子矜,便知此事有異。
「什麼事這般大呼小叫擾人清夢啊?」華儀攏了攏發髻,扶著侍女慢慢踱步而來,抬眸看見慕嘉半吊著的尸首,驚恐地掩唇吸氣,轉頭瞥見恐懼戰栗的陳芷安,恨恨瞪了她一眼,「瞧你那個沒出息的樣,一個沒命享福的低賤之人,她死了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就是,堂姐她那樣的庶族女子死了就是死了,卑賤的骨頭還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真是可笑!」陳芷音扶著她冷笑道。
夏子矜置耳不聞,站起身目光凌厲地掃過在場的人,咬牙恨道︰「死者為大,你們這般推托責任豈非是令死者心寒!」
一個銀緞眉目端秀的女子默默地安慰韓搖光,「沒事了,不要害怕……」
華儀反倒神色不變揚唇冷笑︰「難不成我還要說這人是我殺的麼?」
「華丫頭……」孟素雲熟諗地念著華儀的小名,正欲規勸,爭執間,主事宮人終于趕到,「讓開!讓開!」
「各位女郎容稟,死在宮中的女子最是不祥,還請諸位避讓一二,待老奴請人火化了尸身向上稟告再做處理。」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嬤嬤芙苓,言語清晰,進退合度。
「我等謹遵上命。」眾人行禮齊聲道。
「洛冰書,我敬你心思縝密如發,堪為我敵,你可知可多管閑事可是要惹禍上身。」華儀戲謔一笑攀肩言道。
「你知道什麼?」她疑雲重重驚問。
「南越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你以為士族會對君上的懷柔政策無動于衷麼?」華儀笑意漸漸隱去,「言盡于此,這越宮的水比你想的還要深……」
夏子矜默默地咀嚼著她的話,看了眼著華儀離去的背影,復又低頭垂眸遮去所有思量。
「女郎……」流霜憂慮地看著她,進宮第二日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她真的如表面這般鎮定自若嗎?
「流霜……」她的眼底有了一瞬間的脆弱,卻不過片刻,站直了脊梁閉目輕聲道︰「我要見景侯。」
「諾!」流霜稱是,一徑沉默卻不知怎樣勸她。
因著這次慕嘉自盡,看似波瀾不興的越宮暗流涌動,各種勢力角逐爭權,帶動她的命運瘋狂轉動。
《越書副卷•;元子玉卷》庶族慕嘉之女入宮第二日便亡,事出蹊蹺,民間寒門徹查呼聲愈高,道堵于廷,今上無奈,命紫光祿大夫元子玉入越宮查案。
「上命有曰︰擢金紫光祿大夫元子玉進宮查探庶族慕氏死因,所有攬月殿待選之女不得擅自出宮——欽此。」
「君上萬年!」行了禮,她扶著流霜慢慢站起,待繞過人群走到無人的藤蔓遮掩的抄手游廊處,波瀾不驚的眼底剎那晦暗不明,「元子玉……」
「女郎在憂慮什麼?傳聞紫光祿大夫元子玉風尚高潔,不事權貴,是個秉公執法的好官,想來他必是可以查出真相。」流霜勸道。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擊殺慕嘉的背後勢力並不簡單,君上雖然秉承嚴查的一派作風,只怕最後還是淹沒事實真相,而元子玉卻會為他們所利用了。」
「罷罷……」她隨手撥弄著隔絕視線的紫藤蘿,心緒竟比那纏繞往復的藤蘿繁蕪,長嘆不止,「現在唯有靜觀其變了。」
她沒有說實話,元子玉是夏氏曾為她訂親之人,若非夏家一夕之間覆滅,想必她如今已是嫁給元子玉了罷?但願元子玉入宮不要踫見才好。
待她返回小苑後,卻見苑內繁密的花樹下,設了三兩分散的桌案酒席,苑內眾女或醉臥或懶怠靠著軟墊吃酒逗樂。她神色不覺得一緊,剛剛發生了慕嘉一事,她們怎能如此無動于衷……
「愣著做什麼,冰書快來。看本小姐是如何取勝奪魁的!」華儀擺手示意她走過去。聞言正欲退卻的她不得不換了閑適的笑走過去。
「你來遲了,等我投過再行花令。」華儀笑道。
只見華儀如同眾星拱月般,自得地輕抬素手,捏著羽箭飛起一瞬落進銅壺內,「嘩啦」一聲箭頭與壺底小豆踫撞,銅壺旁邊的銀緞華衣孟素雲笑道︰「華儀全中!」
「華姐姐好生厲害,竟也不讓著我們些!」陳芷音故作氣惱努嘴道。
「這次可不許你這小蹄子賴賬。」華儀笑著伸指點著她的額頭道。
孟素雲笑彎了眉眼,「罰!這必是要罰的!」
陳芷音委委屈屈地湊到坐在蒲團抬袖抿唇偷笑的陳芷安身旁,「堂姐……」
「怎麼?輸了倒是想拿我當擋箭牌麼?我只負責才藝,罰酒還得你去。」言罷命侍女撤去酒案,換上長幾置了張素琴轉手撥弄起來。
「此曲如何?」華儀挑了眉看她,她恍然看到眾人探尋的目光,微微一嘆,道︰「琴自取名家琴師湛泉生之手,琴身紋路取材百年雪木,通身如玉。傳聞湛泉生琴聲若起必引九天之凰鳴,不過誰也不曾見過其人,此琴竟落民間實是難以置信。」
她只言琴卻不言曲,這般琴藝難以發揮琴的十分之一,她也不屑一評。
眾人恍然,韓搖光眼楮晶亮︰「洛姐姐不愧是金陵才女啊,這樣的典故也是如數家珍!」她只作一笑,並不答話。
華儀甫而抬頭,不在意地嗤笑,陳芷安未听出她話中深意、一臉得色,「這可是我父親花了高價在虞國尋來的,價值連城。」
倒是陳芷音了然尷尬一笑,瞪了眼自得意滿的陳芷安,斂容聳肩道︰「這酒罰也罰了,曲彈也彈了,不如我們行花令罷,省得再輸給華姐姐。」
「瞧瞧,這可是賴皮慣了的!」華儀鳳目流轉,對著眾人笑道。
「拿花簽來!」她揚袖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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