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針就這麼唏哩糊涂地留了下來。
那件事之後老太太找她談過一次。方針去到屋里後老太太一見她就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五年前想殺我孫子。」
方針一下子沒話接。老太太也不生氣,繼續往下說︰「當年的事情先不論誰對誰錯,我覺得你這個做法很不可取。希望你以後在我這里不要這麼沖動,我看你這幾天的表現也不像脾氣大的人。別人不管怎麼對你或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都不要傷害自己去報復他人,那樣做太愚蠢。」
方針在牢里的時候偶爾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承認老太太說得很對︰「您放心,以後不會了。」
「那就好。」老太太指指自己對面的位子,「你坐下,我有話要問你。」
方針听話地坐下來,兩只手自然地搭在一起輕放在大腿上,整個人看上去利落又舒服。老太太從上到下打量了她半天,然後才道︰「你跟嚴肅從前認識?」
「您是指什麼時候?」
「五年前。」
「不,算不上認識。那次事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哦,這麼說起來你們不是熟人。嚴肅做了什麼讓你痛下殺手的事情我先不問,問了你也不會說。不過我覺得既然你不熟悉他,最好不要輕易下結論。我的這個孫子雖說不什麼十全十美的好人,本質不壞這點我還是敢打保票的。你討厭他也好恨他也罷,先熟悉熟悉他這個人。對一個人不夠熟悉就不容易對這個人下準確的判斷,你還年輕路還很長,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認識他。等到哪一天你徹底了解了他,如果你還是覺得他是個人渣的話,你想怎麼做我都不攔著你。」
「老太太,我不會再對你孫子下手了。」
「不會最好。這樣對你對他都是好事兒。你也別怪我專程找你過來談他的事情,實在是我長到這麼大個年紀,嚴肅從小身邊永遠都只圍著討好他喜歡他追求他的女人。你是第一個厭惡他甚至想要殺他的人。我對你挺好奇,方針。」
「所以您留我下來,是為了觀察我嗎?」
老太太一下子笑了︰「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機會。有案底的人在這個社會生存不易,給你一個機會或許也是給我們家嚴肅一個機會。不管你們能不能冰釋前嫌,我都不希望五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方針其實也不希望。為了那一刀她付出了太多,雖然不後悔,但她也不會再次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了。
老太太看她確實不像滿腔怨恨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問她想去哪里工作。方針想了想回答說︰「能不能讓我去後面的花圃做事?」
「你喜歡擺弄花草?」
「是,從前在家的時候養過一些,覺得挺有意思。」
這只是其一,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方針不希望和人過多接觸。老太太不介意她坐過牢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與其讓人別別扭扭地接受與她共事,倒不如她去做份不怎麼和人接觸的活,一來可以免去很多是非,二來方針也想跟著園丁學學怎麼種植花草。她既然有自己開店的打算,那麼從現在起就應該多學點東西。如果以後有機會開個小花店說不定也挺不錯。
老太太沒再追問她別的原因,就這麼點頭同意讓她去了後面的花圃。那里常年有個園丁老楊在侍候花草,方針初去那里也幫不上大忙,老楊只是讓她先熟悉每種花的品性,然後根據不同的花種每天輪番給它們澆水。
方針從前養花只是興趣愛好,于這方面其實一竅不通,跟著老楊學了幾天後才明白原來光澆水都這麼多門道。有些喜水有些喜干,有些要早上澆有些得傍晚澆。這水里面有時候還要人工添加各種東西,對每一盆花來說澆水也有其自身的特性,並不是拿著水壺對著花枝隨便亂灑一氣就可以了。
方針覺得老楊年紀大懂得又多,又很耐心地教導自己,于是更起了跟他好好學的心思,每天「楊師傅」「楊師傅」叫得很甜。老楊年過六十,一輩子跟花草打交道,臨到老了收了方針這麼個女徒弟也覺得挺有成就感,教導她的時候就格外細致。
平心而論,撇開嚴肅這個不定的因素不提,方針在嚴老太太這里生活過得還是很愜意的。
她每天早上七點半起床,吃過早飯後就來花圃工作。這天她像往常一樣拿著水壺進花圃準備工作,結果一進門就見滿地花枝零亂,花盆和泥土散落一地,整個花圃就跟被人打劫了一樣。
方針大吃一驚,轉身要找老楊說這事兒,結果老楊一臉鎮定地走了進來,沖方針道︰「沒關系,收拾一下就好。這種事情往後會時常發生,你要習慣。」
「您知道是誰做的?」
「嗯,老太太的曾孫。小家伙淘氣,時不時就喜歡上這兒來玩,一不小心打碎兩盆花也正常。」
方針知道老楊沒有說實話。花圃這情況明顯不是不小心搞成這樣的,如果真是那孩子做的,那他就是故意的。老楊說這種情況時常會發生,也就是說這孩子三天兩頭就會來搗亂。
「花都折了老太太不會不高興嗎?」
「沒關系,老太太建這個花圃就是為了這個曾孫,他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原來是熊家長慣著熊孩子,不惜花大價錢造個花圃,只為讓孩子能玩個痛快。方針無話可說,人家老太太都不心疼錢她能說什麼。可這孩子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什麼時候來的,白天我一直都在,沒見著他啊。他喜歡晚上來?」
「不一定,他想來的時候就會來。有時候白天有時候晚上,甚至半夜也有可能。如果哪天他白天來了你走開就是了,不用管他,他自己玩一會兒就走了。」
這哪里是玩,根本就是拿花來發泄情緒。好好的東西被糟蹋成這樣,這孩子簡直不是一個「熊」字可以解釋得了。
方針有些生氣卻也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地跟在老楊身後打掃,花了一人早上才把花圃收拾干淨。
自打這天起她就留了個心眼兒,在花圃里待的時間更長了。她想見見這個大家都不怎麼願意提起的小小少爺,好奇這麼大點的孩子怎麼就有這麼怪的癖好,心情不好就拿花撒氣兒?
結果就這麼等了三四天後,某天傍晚方針吃過晚飯來到花圃,正打算給一棵早上發現的小苗松松土,傳說中的熊孩子居然就出現了。
這孩子也就四五歲的樣子,比想像中要來得小。很難讓人相信這麼個矮冬瓜居然能制造出這麼大的破壞力。一見他進來方針就記想了老楊之前的話,想著要不要趕緊閃人。
結果矮冬瓜大概沒料到會在這里見著女人,一見方針比她嚇得還厲害,小小的身體不住地往後退,大概是琢磨著要不要走人。
他今天心情確實不大好,應該說他每天心情都不怎麼好,心情一小好他就會來花圃,把那些比他還弱小的花苗好好折騰一番。仿佛欺負比他弱小的東西能讓他心情愉悅一些,心里積聚的郁悶也能略微釋放一點。
可方針是個大人,比他個頭高很多,又不像楊老頭知根知底已經混熟了。矮冬瓜一時分不清方針是軟柿子還是硬骨頭,也就想不好要不要去招惹她。
他往後退了兩步,不小心就撞翻了架子上的一個小花盆。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幾片,泥土和花苗掉在了他腳邊。
本來這只是一樁小事,方針也不會因此為難他。但矮冬瓜顯然氣性挺大,想也沒想抬腳就朝小花苗踩去。可憐那小苗才剛抽芽沒多久,就這麼生生讓他踩得稀巴爛。
方針心里不免有氣。這麼小的孩子下腳這麼狠,實在和他天真的外表不相符。方針很想開口教訓他,但想想兩人懸殊的地位她還是決定走迂回路線。
她只當沒看見矮冬瓜,快步走到他身邊。矮冬瓜一見她過來趕緊跳開幾步,方針就蹲拿起那株小苗,又尋了個裝滿泥的花盆,用小鏟子挖開表面的泥土,將小苗整個放了進去。然後她在上面又灑上細土,花盆看起來就跟沒動過一樣。
矮冬瓜顯然被她的舉動吸引了,好奇地盯著看,看了半天忍不住開口問︰「你在干嘛?」
「它死了,得把它埋起來啊。」
方針拿著花盆在矮冬瓜面前晃了晃︰「就跟人死了得埋起來一樣。」
「你胡說,那東西又不是人,怎麼會死?」
「不是人就沒有生命嗎?」方針順手又拿起旁邊另一盆已經抽枝的花苗,「你看,這兩株本來是一樣的,一株被你踩死了,另一株則長高了。要是沒有生命不會死,這苗怎麼長得高?」
矮冬瓜年紀太小,顯然並不能完全理解方針的話。但有一點他听明白了,方針這是在怪自己把苗給踩死了。
他一時氣不過,跺著腳道︰「這是我家,我想踩死它就踩死它。這家里所的人和東西全得听我的。」
「沒錯,你說得很對。不過這東西一旦死了,靈魂就不歸你管了,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靈魂?」
「就是我們常說的鬼嘛。人死了會變鬼,花死了也要變鬼。它現在死了成了鬼,這房子里就沒人制得住它了。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搞不好半夜里還會去找你玩哦。」
矮冬瓜這個年紀正是膽小的時候,對鬼之類的東西一知半解,但也知道那不是啥好玩意兒。一听說這花苗的鬼半夜要去找自己,他嚇得臉色一白,扁扁嘴就要哭起來。
「哭是沒有用的,反正是你把它弄死的,它總要去找你的。夜里睡覺的時候它就繞著你的床頭走來走去。」
矮冬瓜越听越害怕,一想到晚上有鬼要繞著他的床頭亂走,小小的心兒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方針立馬露出一臉得意的神色,結果還沒得意兩秒鐘,就听嚴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這是在嚇唬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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