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的花骨……一模一樣的花骨……一模一樣的花骨……」
鹿笙不斷重復著,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花骨,原本便是花妖為了生存而將自己的精氣與人血脈相連而形成一個實體,花妖既然已經自行毀去花骨,那便是毀去了自己的精氣,如何還能再次形成花骨?!
難道還有別的花妖?可是倘若有別的花妖,自己又怎會感受不到那種氣息?
幾個問題在鹿笙的心中翻來覆去地攪著,卻怎麼都想不通,步子也漸漸慢了下來。
「鹿笙!」孫普發現鹿笙放緩的步子,忽的一抓她的手,催促道,「快走,去晚了便來不及了!」
鹿笙茫然低頭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一絲奇異的感覺在心頭一閃而過,她沒能抓住,只是由著孫普扯著自己往大門外走去。
「鹿笙,你要去哪里?」
熟悉的聲音如驚雷在耳邊乍起,鹿笙的步子隨之一頓,孫普的身形也被鹿笙扯得一駐。
「……你又是誰?」那個聲音似是也帶了些許的疑惑再次響起。
這一次鹿笙听得清清楚楚,她驀地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後的那個人。
聲音、容貌、形容,的的確確就是孫普,一絲不差。
這世上怎麼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方才心頭的那一絲疑惑又重新涌了上來,鹿笙轉頭看向正攥著自己手腕的孫普,「你是誰?」
那人回過頭,一笑,「我是孫普呀!你忘了嗎?」
「我倒當真是忘了……」鹿笙抽出了自己的手腕,仔細而認真的查看一遍,抬起眼眸看向眼前的「孫普」,眼中是愕然與憤怒交織的火焰,「你竟還沒死……」
「孫普」聞言呵呵笑了起來,這一笑那眉眼間便多了三分媚態,「我便站在這里,如何會死?」
鹿笙猛地探出一只手,五指張開,指尖火焰灼灼,抓向「孫普」的胳膊。
一切來得極快,「孫普」似是也沒想到鹿笙突如其來的動作。他在看到火焰燃起的一瞬,便立時閃身向後避去,卻還是晚了一步,鹿笙指尖的火焰觸到他的衣衫上竟然燃氣一縷青煙,帶著一股花木燃燒的香氣升騰起來。而他整個人也隨著這股香氣漸漸變得透明,仿佛他原本便只是一縷青煙,此刻亦隨著青煙消散……
「他是……花妖?」孫普聞到空氣中的香氣,出聲問道。
鹿笙沉吟不語。
「怎的不說話?」孫普又問。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鹿笙原本垂在身側的雙手使勁扯著自己的衣衫,口中喃喃不斷重復著。
「什麼不可能?孫普見她這副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又會有一只花妖在李家?」
鹿笙轉過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她咬了咬嘴唇,良久才說出來,「他就是那只我從揚州一路追逐的花妖啊!……一模一樣的味道……怎麼……怎麼會有兩只花妖有著一模一樣的味道……可是他明明自己去除了花骨不是嗎?」
「……是不是?」鹿笙探詢地看向孫普,她不能理解,無法明白,她很想找個人問一問。或者,找個人來給她一點確定的信息,來幫她分擔一點她的重重疑慮。
孫普看到鹿笙如此茫然的神情也愣了愣,他不曾想過這個他曾經看來事事決斷迅捷的人,竟也會有如此茫然而懷疑自己的時刻。
「我不知道。」
孫普搖了搖頭,推開了鹿笙的依靠,讓她不得不再一次獨自一人陷入思考。
「……一模一樣的花骨……」過了良久,鹿笙忽的眼楮一亮,「駱緣雨!我們先去找駱緣雨!」
*****
「駱緣雨!駱緣雨!駱緣雨!」
鹿笙一疊聲喊著沖進國子監,孫普跟在後面叫都叫不住。
屋舍的燈火次第亮起,人聲漸起。有人披衣走出來喝到,「半夜三更的叫什麼叫!」
鹿笙全然不管,直直向著駱緣雨的屋子跑過去。她的步子加快再加快,只因那一間間亮起的房屋中還有一間屋子漆黑一片,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駱緣雨!」鹿笙直接踢開了門,門居然沒鎖。她攤開手,掌心一點微弱的火光搖曳而起,卻也照亮了鹿笙眼前的景象。
安靜,屋中異常的安靜。
那株桃花就插在淨水瓶中,花朵的顏色依舊鮮艷,花枝舒展意態寧靜。
屋中一切如常,只是這樣的安靜讓鹿笙從心底升起一種壓抑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床鋪,想要伸手去掀開幕帷。
幕帷在微弱的燈火中現出幽暗的顏色,光影交錯間,讓人恍然覺得它在微微顫動,或者有什麼在它的身後微微顫動……
孫普跟著鹿笙走進屋中,他一言不發,沉默跟隨,看著鹿笙焦急的踹開門,然後不管不顧地沖進去,輕輕嘆了口氣。
鹿笙伸出手就準備直接掀開,但她的手剛踫到床簾,一只蒼白瘦弱的手忽的從幕帷後探了出來……
「小心!」
原本站在鹿笙身後的孫普忽的上前一步,拉住鹿笙的手,向後退了兩步。
那只蒼白的手頓了頓,拉開床簾,一張和手一般蒼白的臉伸了出來,臉上是略有些訝異的神情,「鹿……鹿笙……孫博士?……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鹿笙原本緊繃的臉在見到駱緣雨的那一刻終于松弛了下來,她跑到駱緣雨床邊,二話不說就掀起駱緣雨的袖子查看。
駱緣雨嚇得直躲,好在孫普攔住了她,「我來幫他看罷,你先出去等著。別他沒被害死,先被你給嚇死了。」
鹿笙撇撇嘴,嘟囔了一句,還是乖乖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沒事了,沒事了,你們回去睡吧!打擾,打擾!」鹿笙對著門外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做了個揖,道歉道。
少頃,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孫普走出來,反身關好門,一轉身正對上鹿笙那雙焦急的眼楮,不由得微微一愣。
「怎麼樣?怎麼樣?」鹿笙急急問道。
孫普卻是不緊不慢,溫和道,「沒有,什麼都沒有。他沒有問題,那段花枝也沒有問題,你放心了?」
鹿笙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一步一頓地往國子監外走去。
「都這麼晚了,你還往哪里跑?」孫普叫住她,到書館住一夜,明早再回去罷。」
原本始終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下來,鹿笙忽的虛了兩步,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孫普快走了兩步,扶住鹿笙,「走罷。」
鹿笙推開孫普,她並不習慣讓別人扶著,向後退了兩步,生硬解釋道,「我沒事。」
孫普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排斥,而是兀自向書館走去,「跟上。」
鹿笙搖搖晃晃地跟著孫普向書館走去。
「你方才在害怕些什麼?」孫普忽的出聲問道。
鹿笙垂著頭跟在他身後,大約是走神了,聲音輕輕,問了一句,「什麼?」
「倘若駱緣雨真的被種了花骨,又或者他不在房間里……你,會怎樣?」
鹿笙的步子頓了頓,沉沉應道,「他,在那里……他,好好的在哪里!」
「那一日那個大義凜然同我說只做自己覺得對的事,而後果全數與她無關的人,是誰?」孫普笑了再問。
鹿笙踢著腳下的石頭,垂著頭只盯著孫普的步子,一步一步悶聲跟著。
「那天的豪氣干雲都到哪里去了?」孫普也不回頭,緩步走在前面,「明明是個什麼事都放不開的性子,偏偏要去做絕情絕心的人,怎麼能做得到呢?」
「能醫不自醫……」鹿笙低頭小聲嘟囔著,沒留心面前的路,不知道何時前面出現了一堵牆,一堵不苟言笑,凶神惡煞的牆。
這牆便是已經回身站定,冷冷看著她,沉默不言的孫普。
鹿笙抬頭迅速地瞥了一眼面前這堵擋住去路的牆,立刻低下頭,迅速朝旁邊橫移兩步,繼續往前走,沒想到那堵牆也移了過來,繼續沉默地堵住她前進的方向。
左移,右移,右移,左移……
「……我困了……」鹿笙無奈,悶聲說了一句。
「你好奇我的妖印從何而來?」牆終于開口了,聲音如深井寒冰,沉靜冷寂。
鹿笙的眼楮亮了一亮,這的確是她好奇所在,只是想不通這個平日里嘮嘮叨叨的孫普,為何突然成了沉默寡言的一堵牆,還說要告訴她一個她一直好奇的故事。
一堵牆說故事會好听嗎?
一堵牆的故事會好玩嗎?
一堵牆說一個故事是否真的只是個故事?……
鹿笙正糾結著是否要應,是否要听,是否……
孫普已經轉身大步而去,聲音遙遙傳來,「要听故事的就跟上!」
「嗯……我可不想听哦!……是你自己要說的!」鹿笙撇撇嘴,還是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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