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說。」孫普頓了頓,自信滿滿,「不過即使什麼都沒說,我卻能夠猜到她會去哪里,會做些什麼。」
「哦?」李德看了孫普一眼,這般的語氣神態他似乎曾經見過,卻已經忘了見過的時候,「……這許多年……你倒似是沒變。」
孫普聞言,神色微動,似是有所感觸,嘆息道,「總得有些人、有些事……守著不去改變罷。否則許多年後,又有誰能來告訴我,我是什麼,我為何會這樣……」
「你已經守了很久了。」
「已經……很久了麼?」
入夜。
鹿笙一幅墨色斗篷遮住全身,快速行過,腳步輕輕,落地時竟是一絲聲響也無,如一魅影飄蕩在這夜風中。
「吱嘎。」
輕輕一聲,門開了一條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立時一陣風一卷,門在瞬間合上。快得讓人恍然這門從不曾開過,不過鹿笙此刻正站在門里,側耳傾听屋外的聲音,確認了沒聲音之後,她才摘下兜帽,環顧屋中。
這是妮兒的屋子。
鹿笙想著倘若真的是妮兒將倩菀帶走,那麼倩菀的屋子里,同這里則必然會留下些痕跡,倩菀的屋子,她已然全部搜索過,竟是一絲線索也無,如今她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這里了。
從床鋪、梳妝台鏡翻起,全是些女兒家的玩意兒,實在沒有什麼相關的線索。鹿笙不由得心下惻然,她實在很想抓住妮兒,問一問,她這麼個溫婉善良的人,始終在她心中完美無缺的姐姐,怎的會做這樣的事情,又為何要在她的背上刺上這麼一刀……
究竟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究竟她想要做些什麼?
究竟她還會做些什麼?……
絲絲縷縷纏得鹿笙幾乎透不過氣來。
除了妮兒,還有倩菀……如今她生死未卜,自己卻因為妮兒不肯說出實情,倘若她被花妖殺害,或者妖毒發作……
千頭萬緒,對錯分毫。
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猶豫不決了?
鹿笙越想越煩悶,如今的她也只能自嘲一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便也只能微牽了牽嘴角,權作無奈的慰藉。雖是一無所獲,卻也不能就此放開。思量著按照妮兒素日的性子,究竟可能會在哪里留下些許線索,鹿笙環顧房間,目光過處,皆是平日擺設。
思想隨視線而動,心念過處忽的一頓,她的視線回轉兩分,身子轉向她的書櫃書桌處。她進來時為了避人耳目並未點燈,不過借著屋外些微燈火翻找,于是這屋中的全貌,她卻也未曾在意,如今書桌後竟是一個黑色的身影端坐其後,不知已經坐了許久,閑適悠然的形態,似是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做賊心虛的鹿笙來發現他一般。
鹿笙保持著看向黑影的姿勢,既不驚訝,也不恐懼,只是愣了愣,然後輕聲道,「是……孫普?」
火焰一閃,光明忽的就籠罩住了整個房間,原本的黑影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端坐于書案之後,正緩緩給燭火罩上燈罩。燭光透過外罩的折射,原本刺眼的光柔和地蔓延開去,似是給這屋中鍍上一層淡淡的暖金色,自然也映著那端坐的人。
燈火下,孫普雖是端坐,卻是笑容滿滿,臉上眼中皆是笑意,聲音里也是笑意,「正是。」
鹿笙卻是冷哼了一聲,凜然道,「有什麼好笑的。」
「等人。」
「等什麼人?」
「來人。」
鹿笙別過頭,再不去看孫普,反倒悠悠然負了雙手,緩步踱過,觀賞起牆上的畫,「你連來人是誰都不知道,又何來的等人呢?」
「那自然是誰來等的便是誰了。」
鹿笙似是未聞其言,一幅一幅畫作一一觀賞過來,口中卻接著道,「來的人,是我。」
「那我等的便是你。」
「等我?」鹿笙笑了,轉過身不再去看那四幅畫,反而一步步走向孫普所坐的位置,直到案前方才停下腳步,「等我做什麼?」
孫普似乎未嘗想到她會這般自自然然,不由得收斂了笑容,「等你自然是要問你!」
「問我什麼?」鹿笙眉眼彎彎,歪頭甜甜一笑,語氣聲調中似是也都摻了蜜,「知無不言。」
孫普雖不解其意,卻還是繼續問,「你知道妮兒去哪里麼?」
「不知道。」
「究竟是誰刺傷了你?」
「孫博士,傷在背後,我的背後總沒有長眼楮罷?」鹿笙抿了抿嘴,一臉無辜繼續道,「難道孫博士的背後竟是長了眼楮的?」
孫普被話一噎,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既然博士無話可問了,我便去歇了。」鹿笙身子一轉,踱向門外。
「等一下!」孫普從袖中掏出了一副耳環,「那你不妨來猜測一下,為何妮兒的耳環會出現在趙倩菀的身邊。」
鹿笙步子一頓,回過頭,眉頭微蹙,眼中厲然之色驟起。
「我可是問過家中的僕人,倩菀和妮兒的住處相隔甚遠,妮兒也從未去過,那為何妮兒的耳環會在倩菀的屋中?」孫普不待鹿笙回答,繼續道,「倩菀剛剛出事,妮兒就不知所蹤了,這難道也是巧合?」
「而你呢?你半夜來到妮兒的房中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也是巧合?如果你想要離開,先得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孫普捏著手中的耳環,如連珠炮一般說道,「你是不是也來她的屋里找另一個耳環的?還是你有了別的發現,知道她在哪里?鹿笙,你別忘了,那一晚我們還遇上了花妖,倘若她們一人一妖合謀,任是……」
「你在說什麼?」鹿笙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孫普嗦嗦的一堆話,「你……說……是妮兒害的倩菀?」
「是。」
鹿笙噗嗤一聲笑起來,故意夸張地點了點頭,忍了笑,「這一番推論真是妙不可言呵,只是你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
鹿笙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該不該問我妮兒去了哪里,你該把你發現的一切直接告訴德叔,德叔自然有找到妮兒的辦法,你究竟說的是真是假,是對是錯,倒是自由分辨了。」
「你……」孫普忽的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竟然要我……找德叔去抓她?!」
鹿笙反問,「為何不呢?」
「你同她……不是自幼長大的姐妹……」孫普被鹿笙的反應給弄得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遲疑道,「怎麼會……」
「姐妹麼……」鹿笙抿嘴一笑,「已經分開了那麼多年,即使曾經情同姐妹,那情……又能有多深……」
「可是……」
「孫普!」鹿笙打斷孫普猶疑不絕的問話,「每個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去傷害別人,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去對別人好。有些人……明明知道太過執著于過去的事情是錯,但不代表她能夠放下……」
「你是說……」
鹿笙搖搖頭,話未說完身子已在門外,只有聲音傳進屋中,「……我什麼都沒說。」
鹿笙將身子整個藏在斗篷中,看似毫無目的地在府中閑晃,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非只是想閑晃。
來來回回,一十三圈,她的視線從未曾離開那個亮著燈的屋子。
在那個屋子里,有一個人,一個她還沒有下定決定是否真的要去一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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