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人馬和船只,直奔河西夏陽渡口。迎面撞見運糧船,那些押糧的兵士豈是我們的對手?押糧兵被結果的結果,落水逃生的也不用管了,整整三十只船的糧食算是姓朱了,讓那些自家船只做開路先鋒,同州將士駕著運糧船便往回趕。才走了一半的路,我的探馬自同州方向疾馳而來,迎著運糧船示意我們靠岸。原來王重榮得到糧船被截的消息,已親率幾萬大軍往河西來了。
幾萬大軍?看來這次算是惹怒王重榮了,要不然至于嗎?他這不是奪糧來了,而是要存心滅掉這些截了糧船的大齊人。
我看看這帶出來的不足千人,前番幾次準備好了跟他打,都沒有一次勝仗,還要為了這幾船糧食等在這里和王重榮干硬仗嗎?
我既打不過,也不能把到手的糧又白白地讓給王重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吃不上糧,你王重榮也別想,把糧船全部打爛鑿沉!
眼看著糧船漸沉,而在河面上已看見一大片戰船的身影正疾駛過來,我們遂上岸隱入小路,回到馮翊。
痛失來之不易的糧草,加之上次他的騎兵損于我之手,所以這次奪糧行動徹底捅了王重榮這個大馬蜂窩。他立即發兵三萬,以迅雷之勢渡過黃河來到西岸,把同州給圍了個結實。
我不能貿然出兵,根據以前的經驗,我打王重榮根本沒有勝算。而且同州只有幾千兵,若是出戰,必定損兵折將,將與自投羅網無異。
唯今之計,便是堅守城池,並立即向長安求援,有救兵來里外夾擊,同州之圍或可解。
于是我一面命手下人等提高警惕謹慎守城,一面派人往長安加急送報。幾次送報,都石沉大海,不見長安有何動靜。無奈之下,只得連續送報。現在總掌大齊兵權的是孟楷,前幾次信使都說已親見孟右使把信給了他,他讓我暫且等候長安兵的調遣,為何到現在也沒見有援兵來?難道他不知同州對長安之重?同州若失,長安可就是徹底四面圍困,那情勢就會糟得不可估量。
好吧,就再派使者,也不用帶信,我讓他務必得到孟楷的明確答復再回來。
在等待長安援軍的期間,我幾次試圖突圍,怎奈都以失敗告終。城外人多勢眾,一突圍反倒挑起他們攻城的勁頭,我只得老老實實以守為攻,待人家打來才殊死抵抗。眼下若還是沒有救兵來,我同州幾千人真是要困死城中了。
惠兒見我連日焦慮,也深知是為困圍之事。她的目光里全是擔憂,但並不是像我一樣焦燥不已,反倒奇怪地有一股鎮靜。如她般柔弱女子,我本不該讓她為這些事擔憂,但全城戒備她又如何不知?有幾次她安慰我莫著急,一定有辦法熬過去,然後好像還要跟我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我也問過她有什麼事,她總是笑笑說沒事,該說的時候不會瞞我。
那日正在前堂煩悶不已,惠兒給我送湯來,順便拿來了治口瘡的藥。正給我上著藥,去長安的使者張進回來了。一看他的神色,我便知道事情不妙。他見了我,猶猶豫豫地不敢說話。
怎麼,孟右使還是不肯發援兵嗎?
我先問道。
是……正如軍使所料。
這次又有什麼原因?孟右使都說了什麼?
雖然知道結果,我還是強壓怒火和失望再次詢問,讓我死我也得死個明白。
這,這個……,他……
快講!把他的話一字不漏的說來!
孟,孟右使言道,現如今長安兵力吃緊,哪還有什麼援兵去替朱溫打仗?他若奮戰,怎會到現在還突圍不了?不顧京師危急卻三番五次來要兵,那朱溫莫不是想擁兵自重好反了大齊?
他一口氣說完,撲通跪于地上又喊道,
朱軍使且恕末將辦事不濟!末將去求援,卻是被孟右使趕出來的,他說若再有同州使者,來一個便斬一個!
什麼?好個孟楷,不發援兵也就罷了,還要污蔑于我!要斬殺我的使者便是恨不能要置我于死地!他是妒我屢立戰功,現在又據有同州,怕我有朝一日居他之上。其實我在長安周圍作戰時,他就對我不咸不淡,他跟隨黃巢從山東起事,現在以大齊元老自居,自是對他認為對他有威脅的人要除之而後快!我以長安安危為念而求援,卻正中他下懷,听之任之讓那王重榮滅了我,倒去了他的眼中釘。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屢次不發兵的原因。可這樣一來,同州也沒了,長安必危在旦夕,即使這樣,他也不惜嗎?庸人何堪至此!
此時我只覺得血氣上涌,面龐發熱,兩只手緊抓住案幾卻毫無感覺。怒火和憂慮把我團團包圍,同州怎麼辦?幾千人的身家性命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把同州賣給唐廷才能解圍嗎?那王重榮能輕易放下奪糧之仇嗎?
這時我的一只手被身邊的惠兒輕輕握住,她一邊拿出絹帕替我擦去臉上的汗珠,一邊悄悄地道,
夫君且休煩惱,萬事總有解處。
然後她對還跪在地上的張進道,
張參軍辛苦了,且去歇息。只是長安之事切莫將實情告之他人,只恐生變。若有人問著參軍,參軍只管說不日便有援軍到。軍使自有辦法解同州之圍,你等無須多慮。
張進听聞,又見我不再發話,便連連答應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惠兒,苦笑道,
惠兒這等說可是在安慰我?放心,朱溫寧死也要保你周全,定不讓你憂心!
她微微一笑道,
現下夫君所為已讓妾憂心不已,夫君若不在,妾豈能偷生?夫君啊,妾有一言,你肯听嗎?
什麼?
前幾日夫君問我要跟你說什麼事,現在我要跟夫君講了。都說李唐無道,現如今各路勤王兵馬卻雲集京師,那黃巢自詡天補平均為百姓,真言還是逛語,夫君想必也很明白。他的所作所為不過就是一亂賊耳。天何曾會眷顧于亂賊?他強佔長安殺人搶掠,如此倒行逆施必不得善終。夫君有雄武之才,卻依附于賊而受圍困之苦,現下又遭奸人陷害,妾為夫君不值!現天不絕李唐,亂賊又豈能竊之。霸佔長安者,不過是跳梁之輩,終不得長久。
惠兒!
我驚呼道,她看上去柔弱,也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卻沒想到她有如此見地,以至說出來竟是字字鏗鏘。這番話直讓我面上發熱,手心冒汗。
那你的意思是……
我已明白她所說,可還是想要她明確告訴我。好像只有那樣我才會更肯定我的想法,才會獲得由內而發的力量。
惠兒注視著我,正色道,
妾年少讀書時曾听聞「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又聞「君子中庸」,如今情勢,歸附李唐,勤王剿賊才是中庸之道。妾深知夫君絕非那等短視之人,望夫君慎思慎行,莫要歧路上賠了性命,誤了前程,空負當年金吾之志!
我望著她了半晌,重重點頭,緩緩地道,
好,其實我也這麼想過,但此事關系重大,得有個好謀畫……
突然前堂小側門傳來一聲響,打斷了我的話。我一聲斷喝,
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