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排唐軍將士列甲在營帳外,中間簇擁著一員大將,一派肅殺之氣。我下馬來,心內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亂,隨即強作鎮定,向那員大將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他五十開外,方臉濃眉,目光銳利,正注視著我,這就是王重榮了。
我來至近前,拜倒于地道,
罪將朱溫請王軍使降罪!
王重榮呵呵一笑,雙手相攙道,
朱軍使不必多禮,你我是不打不相識啊!
朱溫誤入歧途,久事賊人,竟幾番得罪于王軍使。其實某早有歸附之心,奈何身不由己。今有諸兄弟相助,遂痛下決心棄暗投明。望王軍使容朱溫之過,願听王軍使調遣!
好,好,好!
王重榮連聲說道,
某為朱軍使的投誠奏章已往西川去了,可靜候佳音。朱軍使歸我大唐,實是我大唐之幸!往後你我同為一朝臣子,朱軍使驍勇之才,可謂前途無量啊!
听他說到前途,我心中一動。想我這一介窮武,在黃老賊那兒因無權貴可靠,吃的虧還少嗎?現轉投唐廷,本就有根源不清之嫌,再沒個有實力的可靠人,只憑著能打能殺,這前途也不好說。心思一轉,隨即笑道,
若得好前途,還得仰仗王軍使提攜。朱溫仰慕王軍使日久,現得見軍使,卻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軍使成全!
哦,朱軍使請講。
朱某離家已逾五年,甚為思念家中老母,常為不能盡人子之情而慚愧。其實家母與王軍使同宗,朱溫又與王軍使一見如故,不如許了朱溫與軍使的甥舅之誼,也好略顧思親之情!
啊?哈哈哈……
王重榮大笑道,
這個……豈敢豈敢,朱軍使年輕有為,將來必是國家肱股之才,老夫豈能舌忝居長位?朱軍使此言折煞老夫了!
我見他不允,再三拜道,
朱溫心誠意誠,望王軍使成全!
龐師古和朱珍也一邊幫腔,這一來,他不好再推月兌,遂受了我的禮。而後諸將一一見禮。王重榮道,
賢甥啊,你可與諸位將領回去暫駐同州,等待天子詔命。這段時間我這河中軍也疲憊不堪,明日便拔營過蒲州去了。
他又問了問我同州的情況,敘話半晌,便親送出了大營,仍過河回至同州城。回來時已是下半夜,投誠這般順利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不過總算是有了著落,唯一還不放心的是還沒見著朝廷的詔命,只得先回去耐心等待。
進了府衙,直奔後院,正踫著王達還在值更。他一見我忙迎上來笑道,
軍使回來了!快進去吧,夫人還等著吶!
我快步進了後堂推開臥房的門,叫聲「惠兒」。只見惠兒從妝台前站起來,一怔間又驚喜萬分,孩子似的跑過來撲到我懷中。
我撫著她的長發,不知怎地說話竟有些哽咽︰
這麼晚還不睡?自個兒在家害怕了吧。
她在我胸前輕輕動了動頭,只道,
不是,越等越晚,我只怕……等不了你來,盡想些不好……
傻惠兒,我怎麼能不回來?放心,我是毫發無傷去了趟河中大營,都辦妥了。
她抬頭望我,眼里閃動著淚花,釋然的笑容那麼甜美。
外面響起了五更的更聲,我和惠兒卻毫無睡意,窗紙上透出一片朦朧的月光,灑在我們極盡纏綿的身體上。這些日子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放松過,看似整日喧囂,其實是一份久無所依的孤寂,終于有了依托,這全是惠兒給我的。這之前的三十年真是白活了,全新的一切從得到身下的這個美人開始。我預感到我的前途,我的家,還有我自己,都將和她分不開了。我們的身體在用力歡愉,我粗重的撫模讓她嬌喘吁吁,她溫軟的包容讓我欲罷不能。我吻著她的耳垂,喃喃輕語︰
好惠兒……我們要個孩兒吧,你生的,我要你生的……
不幾日,有西川使者攜詔命到了河中,詔命許我為同華節度使,另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諸將依次封賞。並詔令謝瞳代表我與使者一起去西川覲見天子。
謝瞳是親去河中送降書者,以謝瞳的辯才,他少不了在王重榮面前大表投誠之意,所以王重榮也一並把謝瞳的情況寫進了奏章。此番讓他去西川,天子必是要當面問他我的情況。謝瞳也明白其中用意,臨行前對我言道,
軍使放心,謝某雖無甚大本事,但自從跟著軍使,實是學了不少應變之技,再憑上謝某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能為軍使錦上添花!
謝瞳是個不第舉子,也沒經歷過什麼大陣仗兒,可這一次面見天子,看得出來他拿出了舌燦蓮花的本事。因為他去了一趟西川,便得了個天子親封的檢校屯田員外,更是給我帶來了第二次詔命,加封我為左金吾衛大將軍,並賜名「全忠」
在為謝瞳準備的接風宴上,我親手斟滿一個大酒杯,奉于謝瞳道,
謝先生此番入川辛苦了。原得封節度使便應記先生一大功,不想如先生所言,還有錦上添花之喜。先生果然大才。某十分感念先生勞苦,且請滿飲此杯!
謝瞳慌忙站起躬身接住酒杯,笑道,
軍使折煞謝某了。謝某久居軍使門下無甚建樹,此次得以不棄委以重任,自當效力。軍使雄才武略,朝廷看在眼里,謝某不過是動了動唇舌,怎敢居功?失禮了!
說罷,仰頭喝了個干淨,引來滿堂叫好。
這時朱珍在座嚷道,
謝先生!啊不,現在理當是謝,怎不給咱們兄弟講講你是如何覲見天子的!
其他人也都隨聲附和。
謝瞳笑道,
諸位見笑了。其實聖上年輕,並未親垂謝某。倒是田都統在旁問起朱軍使始末。某自是斟酌回話。最後某面諭聖上道,朱軍使本家出清白的本份之民,賊人脅迫其從軍,並常逼迫出戰,以軍使一人之力怎敵數賊之凶悍?與天子之軍對壘實出無奈。其實朱軍使早懷歸附天子之心,此次據同州,遠離賊寇才得以機會回歸朝廷。而朱軍使雄武大才,可堪為大唐棟梁,定能為聖上分憂。某見聖上面色頗有同情之意,便有心再給他講個故事。
什麼故事?
眾人一听又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問道。
謝瞳看著我笑道,
這可得罪朱軍使了,這個故事便是軍使與夫人的「金吾之志,麗華之嘆」。
堂內一片嘩然。我也有點吃驚,隨即釋然笑道,
先生講了這個故事,聖上才有了成全之意是不是?
軍使真是心如明鏡。聖上听說「麗華之嘆」已然圓滿,便道當好事成雙,朕就再送他金吾將軍罷。當下與田都統擬旨,賜下左金吾衛大將軍,另為勉軍使忠唐之心,便有了賜名「全忠」。
謝瞳話音一落,堂內一片歡聲雷動,叫好聲不絕。如此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直鬧嚷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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