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月深秋的晚上,她還只穿著件夾襖,我握了握她的肩膀道,
我都好。穿這麼單薄還在外邊站著,不怕著涼?
不冷,我是才剛給夫君做菜來著,還覺得熱呢。
是嗎?做了什麼好菜,你說你只學過做五個菜,成親這兩個月我已經嘗遍了,還有新的不成?
當然是新的,我學了兩天呢。快來洗洗吃吧!
說著她挽起我手臂將我拉進屋里。
一桌子的菜,就屬放在我面前的惠兒做的那道「水晶蓮菜餅」看上去最值個什麼。惠兒笑道,
如今東西都不好弄,這里面的核桃仁、板栗,王管家轉了好多地方才找到。夫君看怎麼樣?
我這才注意到惠兒的臉色有些蒼,嘴唇也淡淡的,便道,
惠兒你這幾天沒好好吃飯嗎?看這小臉兒……
說著我模了一下她的臉頰,她搖搖頭道,
沒什麼,就是吃不下,可能是你不在的緣故。別說了,快嘗嘗呀。
惠兒正熱切地注視著我,我只得夾了一筷子放嘴里,剛要喂惠兒一口,卻覺滿口咸重,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惠兒見狀忙道,
怎樣了?
我苦笑道,
好惠兒,如今鹽也貴,你倒舍得放這許多?
惠兒聞言,忙夾了一口,又奇怪地看著我小聲道,
不咸呀,我嘗著還沒什麼味呢。
我端詳著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只道,
你嘗嘗其它的,有味嗎?
她連吃幾口菜,最後一放筷子,剛要說話,卻一捂心口,蹙起了眉頭。我抓住她一只手,不眨眼盯著她。只見她緩過一口氣來,有氣無力地道,
這幾日總是這樣,吃幾口就難受……
惠兒!
我大叫一聲,喜不自勝。惠兒愣住了,我笑道,
你該是有孩子了吧?肯定是!你跟我說,你那個……算了,我這去讓王管家把醫生請來!
我站起來要走,惠兒卻扯住我的衣袖道,
你干什麼呀?這麼晚了……
不晚!你自己還什麼都不知,想想是不是?讓人來給你號個脈,我就放心了!
惠兒果然是懷孕了。盡管幾天來一直很疲憊,我卻高興地一晚上都沒睡著。我那麼渴望得到惠兒,又那麼渴望我的孩子都是惠兒所生,尤其在得知我那所謂的第一個孩子居然是個強加于我的恥辱之後。雖然我沒對誰說過,可現在惠兒有了孕,就好似又辦成一件大事,比在她的勸導下順利投誠更讓人心滿意足。我里里外外將家里的人吩咐了個遍,不準惠兒再去操心一點事,只安排人好生照顧她。
自此每天我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勁,格外有精神。就連那黃巢老賊派兵來犯同州,我都沒有平常的半點焦慮。只想正好跟他大干一場,殺他個干干淨淨。不過這次我沒把這勁使了來,因為沙陀李克用得封了大唐的雁門節度使,並一路順利南下。到同州時,正遇著來進犯的賊軍,這位李軍使彎刀一揮,指揮沙陀軍把那支賊軍滅了個干淨。隨後沙陀軍屯駐同州。而李克用也因首戰告捷被加封為東北行營都統。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克用。他與我年紀相仿,鼻直口闊,面色帶著塞北人特有的黝黑風霜,而且他一目微眇,另一目卻目光如炬,與他的手下部將一樣著黑色戰衣,下馬往那兒一站,確是透著一股子狠勁與強勢。這就是傳說中的獨眼龍飛虎子李鴉兒。
王重榮先迎了上去,笑道,
李軍使久違了!令尊一向可好?
李克用聲音沙啞,回禮道,
謝王軍使掛心,塞北苦寒,我父子苟且偷生只以騎射來打發日子。要不是王命剿賊,只怕還見不著諸位了!哎,這位是?
他的獨眼掃向我。
哦,這位是同華節使朱全忠。
我上前一步拱手道,
李軍使久仰了!
你就是那個……,哦,知道,听說過。
李克用隨便拱了拱手,不再看我,而是和王重榮打听起黃巢的情況來了。
我只得默默地站在一邊兒。在李克用看來,我不過就是個降將,草莽作亂出身,不過是因為獻了一個重要據點才得以穿上大唐軍衣。現在的我並沒有一塊實際屬于自己的地盤,我只不過是做為王重榮的副手屯兵在同州罷了,而我的上司,我攀附認親的舅父王重榮也不過是靠兵變做上了節度使而且投降過黃巢。怎麼看,我都不值得李克用拿正眼瞧我。
听到他們在談離此最近的黃巢據點,其實這個我最清楚,遂道,
黃巢之弟黃揆的賊兵現據守在沙苑,莫如先拿他開刀,黃巢說不定會自亂陣腳。
李克用看了看我,頓作恍然道,
倒忘了朱軍使久據同州,賊兵軍情想必熟知得很。
他那只獨眼透著輕蔑與狂妄,什麼意思!剛才還說知道,現在又說忘了!我有股想一拳打爛他獨眼的沖動。但我還是牽動嘴角笑了笑,用平穩的聲音道,
朱某力薄,李軍使有用的著的地方,自當效力。
好啊,反正打哪兒都一樣,沙苑也罷。王軍使,軍情令急,糧餉上想必同州,河中都準備好了?待我兄弟們休整幾日,往沙苑打那黃賊去也!
李克用儼然一副剿賊都統的派頭,只拿王重榮當幫襯,我就更不值一提。為配合李克用,同州兵和王重榮的河中兵俱在同州城外三十里扎營。誰知駐兵的第三天午後,我就見到了管家王達派來的伙計。那伙計被侍衛帶到我面前,一臉焦急,直說讓我快回家,說王達讓他一定最晚在午後把信兒帶到,要不然要他的命。
我一听就不耐煩,沒看我在干什麼嗎?不說正事,只說回家,到底怎麼了?那伙計見我火了,才又忙道,
夫人小產了!
乍一听,我只覺呼吸都驟然停住了,猛得抓住那伙計的衣領將他揪到眼前,想問他個究竟,那伙計卻來了機靈,只連聲說道王管家只叫他來送信兒,並沒告訴他別的。我沒跟他廢話也沒罵他,一把將他扔在一邊,連聲叫備馬。又忽然想到還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只得急急地先往王重榮的大帳告假,不顧他遲疑著還沒最後答應的樣子,便頭也不回的走掉。又一迭聲地叫朱珍和龐師古來,讓他們暫且統領同州兵駐營。遂登上戰馬一路狂奔。
到了家中,王達正在門口接著。見我來了,如遇大赦,連忙迎上來。我一邊從馬上跳下來,一邊朝王達嚷道,
王達!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怎麼跟你說的,這才幾天!
王達一听,慌忙躬身道,
軍使,事出蹊蹺啊,叫誰誰也想不到,軍使先听小的說說,再責罰吧。夫人自打沒了孩子,一直在淌眼抹淚不吃不喝,昨夜里听伺候的人說,四更了夫人還沒睡著,今早我去看了一眼,本想勸勸夫人,夫人卻突然哭著問我您什麼時候能回來,還有家里恰巧走失了個丫頭,我這才想著不論怎樣也得叫您一聲,不然我真怕夫人……
王達跟在我後頭先說了這一通,我心煩意亂,止住他道,
閑話少說!惠兒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不好,要不然也不能這麼著就叫您回來,小的豈不知您帶兵在外是有大事?只是這事也著實蹊蹺,夫人還真不是尋常的磕著踫著,或是吃的不好才……
正說著已到了後院。我听他話里有話,便停下道,
到底出了什麼事,好好的怎麼就小產了?
是是,那個,是昨天上午,夫人本來好好的,吃了早飯歇了歇,就去西院的小柴房喂兔子。軍使是囑咐過不讓夫人干什麼的,但軍使也知道,夫人喜歡那幾只兔子,一向是親自喂,懷了孩子也沒落下過。所以夫人去,伺候的人也沒在意,只收拾了些菜葉跟了過去。誰知伺候的人剛過去,就見夫人跌坐在小柴房門口,接著就倒地上昏了過去。可把幾個人嚇了一跳,待把夫人抬回房里,夫人就月復痛不得了,孩子就這樣沒了……請來了醫生,說是夫人突然之間受了驚嚇,導致小產。
驚嚇?什麼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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