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庵里已經染綠,菜園里也開始忙碌了。那天上午,少有的神清氣爽,我臨窗而坐,桌上是幾封收到的信。他最不願動筆,現在竟然幾乎一封接一封地給我寫,出乎意料。那些字跡略顯笨拙,卻看出是用了心的。收到第一封信時,我幾乎難以入眠,雖然那上面也沒說什麼特別的。第二封的信紙上有些沙沙的,只見上寫道,
昨天晚上刮的風真大,營賬里都是土,早上起來臉上都有一層灰。我半夜醒來在想山上的風也不小吧,山風的動靜也大,惠兒你有沒有害怕?你以前在家里听到大風刮就睡不踏實,那時候我要是在家還能陪你,現在可怎麼辦?我很想你。去河陽的援軍就要出發了,我本來也不太放心,因為此次是勢必要解了河陽之圍,敬翔也說只派丁會和牛存節去有些險,畢竟對付的是李克用,所以要再將葛從周從汴州調來,兩路軍一同去河陽。等打發他們去了河陽,我就回去,在滑州呆夠了。但一想回了家也沒有你,跟在這外頭又有什麼兩樣。
第三封信上又道,
惠兒,這幾天好受些了麼?吃得下飯麼?那次听雁羽說你早上還舒服些,那就早上多吃些。天也暖了,中午太陽大些,你要是有力氣就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我讓王達給你送些酸梅干去,王達回信說酸梅干找不到賣的,做了山楂糕給你,不知道你愛吃麼?不想吃的話就讓王達換別的,莫怕麻煩。今天兩路軍匯兵了,葛從周帶兵真是不一般,看看那架式就知道了,真慶幸當初得了他這麼一個能人。明天他們就要出發了,一定要拿下這一場來。
第四封信︰
惠兒,滑州這邊已經沒什麼事,後天或者大後天就要拔營回汴州了。我想,回汴州的時候,能去看你麼?你是不是還不願見我,要不我還是不擾你了,就去看你一眼,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人在外頭,沒有一天不想你,老是擔心你有什麼不好,淨瞎琢磨,沒著沒落。以前你在家,我從來沒這樣過。那時候你盼我回家,我一回去就能見著你,現在也不能了。庵里吃的清淡,你別跟著別人吃飯,讓雁羽給另給你做。風大天干,少出來。
……
這些信,字寫的並不漂亮,還東一句西一句,正像我和他情濃之日相知相談之語。我不讓他來,他也怕再來會真的激我再離開吧,所以難為了自己寫信來。寫的這般,卻將我帶回那些與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的氣息,他的笑容,在外面不多話卻回家拉住我說這說那的神態仿佛就在身邊。這便是「見字如面」之說麼?只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我不由地嘆聲氣,放下他的信,拿起另外幾封信,那些信封上同樣有「雲水庵知著齋」六個字,卻是蒼勁飄逸,我想起了那深情而期盼的眼神。敬翔的信里同樣沒有抬頭,訴說問候也沒有,只是一首首短詞。第一封道,
長相思?過北山
過北山,望北山。山遠風急春水寒。離愁萌葉淡。
黃花開,黃花殘,南雁北飛人漸遠。一任思愁漫。
第二封又道,
長相思?南風吹
風聲聲,夜更更,帳外黃沙心似等。此時思儂情。
眷難成,恨難平,欲道伊人念念听。愛思飛到明。
第三封再道,
長相思?念伊人
目波流,秀色愁,惠潤芳澤一段柔。柔媚夢未休。
雲浮浮,水悠悠,欲問雲水為何留。我為卿更憂。
……
全是「長相思」牌頭的詞。敬翔也去了滑州,滑州軍務繁忙,他竟執念如此,寫下這許多情詞。詞雖短,情見深,我想起那天他來說的那些話,還有那不該有的親吻,不覺愁思更甚。明明沒有愛戀他,可他已經確確地佔去了我的一塊心思。對他,除了感激和欣賞,真的沒別的?唉,無論有沒有,我不能害他。心道欠他良多,情債又如何得還?何時能跟他理清這些不分明?又一想他們同在滑州,敬翔如此寫信給我,就不怕被他知道?要是有什麼意外,我……我煩悶地將那些信都裝起來,又把敬翔的攏在一處,尋思著該怎樣處理。扔掉?燒了?思來想去,還是不忍,遂將敬翔的信放在一個小匣內藏在床下。
在兩個男人的不斷來信中,天氣越來越暖了。雖然我看似身在塵世外,卻從他們的信中對知道了很多塵俗事。
他們回到了汴州,他用了敬翔的建議,以他自己如今的地位和功勞向朝廷表薦羅弘信做了魏博節使,應該是又把魏博籠絡住了。
去河陽的援軍也打了勝仗,不但幫張全義解了河陽之困,還請升河南府為佑****,張全義為節度使,解救河陽的一路軍將將丁會也駐在那里,被請封為河陽留後。看來河陽日後更要听命于宣武了。
還有去剿秦賊的李唐賓在蔡州南大敗賊軍,扎營蔡州伺機再戰。秦宗權的手下,佔據山南東道的趙德諲向宣武投誠,以山南東道七州之地歸附。
殺伐勇武如他,已經在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成功,朝廷不僅另授他食邑三千戶,詔改老家碭山午里溝為「衣錦鄉沛王里」,而且還授他蔡州四面行營都統,以方便調動中原諸鎮全力剿賊。這樣一來,那感化軍節使時溥雖名為東南面兵馬都統,兵權還在蔡州都統之上,但他剿秦賊一向無功,現又在各鎮響應宣武的調動要聯合往蔡州發兵之時,獨他拒不出兵,他不會容忍時溥了。一紙奏章上了朝廷,朝廷現在用人之際,對他是有奏必應,所以時溥現在也不是什麼都統了。雖然為的是剿賊,但我隱隱覺得他這麼做是要和時溥結下仇了,日後怎麼樣還不一定。
現在他又要出征了,與各鎮聯合的兵馬計劃在蔡州集合,準備與秦賊決戰。
除了這些,每封信里他總要問我吃的睡的好不好,還有那些對舊事的回憶和傷感,總在提到讓我回家。最近那封信里說得了個好玉佩,是觀音大士送子的慈像,特意拿給封禪寺的大師開過光的,要送來讓我戴著。而敬翔的信里,依舊有些情詞,卻多了讓我嘆息和愧疚的問候關愛,他說他情義未變,還在等我,若我答應,隨時可以跟他遠走高飛。
他們的來信,我誰都沒有回。
已是五黃六月,長日當空,綠樹成蔭。剛有這個孩子時的那段難熬日子已經過去了,那小生命正在我身體里轉來轉去的漸漸長大。那日女尼們剛澆了菜地,我很喜歡濕潤的泥土味和青菜的洌洌香味,覺得特別安心清靜,便與雁羽坐在菜園里的木椅上,頂罩樹蔭,給孩子縫小衣服。快正午了,女尼們三三兩兩地散去,雁羽也說庵里的伙食這幾天很淡,要進屋給我做些吃的。我便讓她先去,自已仍在乘著樹蔭縫個小帽子。
菜園里很靜,天色有些變暗了,也漸感有些悶熱,要下雨了麼?一陣微風拂過,將我放在針線筐上的一件小衣服吹落在地。我放下手中活計,欲要去撿。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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