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紅院在耀白的陽光下格外醒目刺眼,我小心的端著紅木稜花七彩錦盒快步穿過長長的宮廊,想找處避陰的地方,誰知腳下一急,拌到了紅木宮門檻,整個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倒,雙手下意識將懷里的七彩錦盒護緊,里面裝著的可是蔣貴妃賜給三皇子的淮山貢品雪精玉圓,這個東西可比我的命貴重多了,要是摔壞了,我可陪不起。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與土地公公來個親密擁抱時,身體卻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接住,沒有預想的疼痛我驚愕的睜開眼「蕭太醫?」我詫異驚呼,迅速站直身。「你怎麼會出現在此?」
蕭晨裕同樣站直身,淺笑望著我回道「踫巧路過。」
「這樣。」我也沖他一笑,語含感激道「剛才真是多謝你了。」言罷又不放心的細細檢查了番懷中的錦盒確定無恙會才稍稍松口氣。
「瞧你這般緊張,這錦盒里裝的什麼?」他目光好奇的盯著我懷里的錦盒問道。
「是蔣貴妃賜給我家主子的東西。」
「蔣貴妃?」他喃喃重復,眸光倏得一沉。原本帶笑的臉一下冷了下來。
「怎麼?有何不對?」
「沒有。」他立即收拾好臉色,抬頭沖我笑道「既然你有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望著遁入紅木宮門外的身影,一絲疑惑襲上心頭。蔣貴妃的父親蔣太師勢力權傾朝野,就連當今皇上也要忌諱他三分蔣貴妃在後宮也是出了名的難伺候性子喜怒無常,不少在她宮中當差的宮人都沒有好下場,但為何蕭晨裕一听到蔣貴妃三個字臉色突變?
帶著滿心的疑惑再次踏上回楓林院的路,途中卻意外遇到多日未見的雨珠,只見她手端藏青色金絲鸞鳳錦袍臉色茫然的四處張望原地打轉。看那樣子像是迷路了這也難怪,以前上都說後宮大分為東西南北四宮又小分為三宮六院,但里面並沒細說三宮六院之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宮苑,如若要全部記住著實是件難事。
我踏步走上前喚了一聲「雨珠。」
聞聲她轉頭雙頰通紅滿臉的汗水證明了我的猜想。「青梅?」她目光錯愕的望著我,隨後錯愕轉為欣喜看著我開心說道「太好了總算遇到一個人了。」
「怎麼了?迷路了嗎?」我邊問邊空中一手掏出袖袋里的巾帕幫她拭干額間不斷溢出的汗珠。
「是啊。」她重重點頭眸子里盡是焦急「今早皇後娘娘派我到尚衣間將這次皇上壽宴要穿的衣服取回,誰知走到這竟迷了路,這一道也沒個人影,連問都法子問。」
听完,我笑了又接問道「可你怎麼會走到這里?」這處地方鮮少有人走。
「我不是圖近嘛。」她懊惱的垂下頭望著手中的金光閃閃富貴耀眼的衣物說道「你也知道今個天氣熱,誰不想早點辦完事休息呀。」
「說的也是。」我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你要回澄溪宮應該走那條路。」轉頭伸手指向背後那條僻靜的密林小道說道。「你一直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轉幾個彎就到了。」
「真的。」雨珠開心的驚問道。
「當然。」我十分確定。
「那多謝了。」言罷她提裙就朝小路方向前進,才走幾步又轉頭望著我感激說道「果然還是青梅你細心,連這個小道你都知道。」說完轉身消失在黑色密林中。
雨珠一句無意話點醒了我。抬頭怔怔望著影姿婆娑的密林小道,喃喃問自己,我何時知道那條路可通往澄溪宮?記憶中自己並未走過那條路。
難得的一陣涼風吹起湖綠色的裙擺,猶如風中柳絮搖搖擺擺……
回到楓林院正是午時,人剛到星辰閣正在廳內服侍的臘雪便迎了上來,伸手接過我手中菱花七彩錦盒,順手遞給我一杯涼茶。「外邊天氣酷熱,先喝杯涼茶消消暑氣。」
「多謝。」我伸手接過,掀開聞其香氣,是清香下火的菊花香正巧噪子干涸苦澀,喝這個最合適不過了。
此時,膳食間的凝霜已將午膳傳來。
瞧見她,我臉色不覺一沉。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目光緊緊跟著她移動的腳步,前幾日一直圍繞在心頭的問題此刻更加清晰。
「主子,午膳已傳來,奴婢請問在哪里用?」她平靜淡漠的聲音緩緩飄入隔著梨木屏風的寢內。
「咳咳……就擺在花廳里吧。」屋內還不間斷傳出連續的咳嗽之聲。我蹙緊眉,眼神惡狠狠的盯著她一舉一動。其實早在第一次見她時,就已瞧見出了她的問題。
三皇子之所以身體虛弱多病,全部原因都歸咎于凝霜每次從御膳食房傳來的菜她刻意將一些有損人身體元氣的食物放在一起,這樣三皇子長時間食了便會身體虛弱病痛不斷。
這個問題我早些就稟告過三皇子,雖然不想參與後宮的權位之爭,但三皇子畢竟有恩于我,我紀佳人也並非知恩不圖報之人。
「啟稟主子菜已經擺好,您可以用膳了。」凝霜站在屏風後語氣恭謙說道。
「好。」皇甫彥氣若無聲的問道,隨之走出屏風。臉色蒼白得跟他身上的白袍有得一拼,身子單薄的猶如風中落葉,我有時真懷疑萬一哪天起了風,他是不是會隨風起‘舞’?
他被臘雪扶坐在梨木圓桌前。
我則上前拿起擱置在另一邊的紅木筷夾起菜試吃,這就是所謂的‘試膳’。
宮里的主子為了避免奸人下毒,故每次在用膳前都會讓身邊宮人試吃,在確定無恙後才使用。
曾經在書上看到後,一直認為這種方式很不人道,每個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生命權力應該平等。不應該因為身份關系而藐視一個人的生命然而如今我卻在做著自己曾為之不恥的事情。
將每次菜都試過之後,我安靜退到一邊等待結果。屋內所有人都屏息靜等,一顆顆心高懸著有時我真為皇家人感到悲哀,雖然他們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耀,但他們同樣也肩負著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終其一身不會自由,就連每天吃飯都要這般不自在。
正當我漫想之際,突覺胸口一陣悸痛,隨後便覺呼吸困難。
我驚慌的雙手緊抓住胸口拼命喘息,雙腿像被抽去力氣般軟倒在地。周圍頓時亂了……
皇甫彥一臉錯愕的走到我跟前半抱起我的身子,望著我越漸發白的臉色,眸中立露殺意,目光凌厲的掃向驚慌跪倒在地的凝霜。
「大膽賤婢,居然敢在食物里下毒。」語氣冰冷如霜,駭得全屋人皆頓住腳。
他們記憶中的三皇子永遠都是溫和近人,從無對他們嚴怒厲目過,如今卻為了個小小的宮婢這般大動肝火。
「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沒有做過……」凝霜一臉恐慌錯愕的望著我,嘴里直呼冤枉。
意識逐漸渾濁,感覺胸腔里的空氣卻來卻少,我痛苦的抓住皇甫彥的手臂緊咬下唇,嘴里彌漫著甜甜的血腥味「噗。」一股液體沖口而出,染污了他白色錦袍。
「將凝霜立即處死。」寒冷如冰的七個字,驚了在場所有人,也同樣驚了我。
蒼翠青竹影交錯,碧雲萬里浮雲飄。亭台曲廊延深處,七彩懸梁琉璃燈。青台石階葉落雪,蟬鳴遁隱翠還聲。
轉眼時近八月已至入秋時節,天氣漸涼,北院翠竹林景色依舊。
林間深處有茅草涼亭,涼里坐著兩名身穿一綠一紫的女子,二人相對而坐,中間石桌上還擺放著土制茶具裊裊煙霧徐徐飄散……
「以前一個人。只要有空閑的時間我都會來這里品茗閱書。」身穿綠衣的女子伸手將爐間已沸騰的水端起倒入旁邊的茶壺中,語氣輕輕說道。
「這里的確是個好地方。」我眼不離手中之書語氣認真回道「很安靜,很適合喜靜的人。」
「如若不是你帶我來,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慧蘭見我痴迷的樣不禁笑出了聲「好的東西是要靠自己尋找的,後宮這麼大,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還多得去了,瞧你看著書,都入了迷。」
听罷我方放下手中書,抬頭回望她語氣十分憋屈道「你不知道宮里的日子無聊嘛,以前我還可以做事打發時間,如今只能干巴巴坐在那,不找點事做,我還不得無聊死。」
「是是是,就你覺得無聊,要是別人還巴不得呢。」慧蘭將泡好的茶放于我面前打戲道。
「他人求非我求,他人想非我想,他人願亦非我願。」端起茶抿上口,清香潤喉,芳香持久。
「慧蘭這就是你新研究的茶?」我語氣驚詫的問道。
「是啊,大師怎麼樣,可否給點意見?」
「很不錯。」我將茶杯放回桌間轉眸望著桌上風干的彩色花瓣。「這花瓣泡出的茶水色澤清透明亮,遠聞其香,入口潤滑,跟傳統的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之處。」
「真的啊。」慧蘭開心的笑了,雙眼眯成月牙。「你也知道七公主年紀尚小身子弱,常年會患傷寒病痛。她又怕苦不愛喝藥,所以我就想到宮廷御膳房既然有將桂花入糕點的先例,那我就將一些有藥效的花摘采風干制成藥茶,這樣味道不僅改變了還帶著香味。」
听完我會心一笑。「慧蘭就是慧蘭對別人永遠都這麼用心。」
她燦爛一笑望著我說道「我只是記住了爹教的話。不論做任何事都要認真對待,這樣自己才會活得快樂。」
她的笑撼動了我心底深處那份柔情也隨之笑了。這也許是我進宮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或許只有在慧蘭身邊我才能這般無憂無慮的笑吧。
回到楓林院已是傍晚時分。
人剛入院,院內正忙點宮燈的春紅便告訴我蔣貴妃召見,我心頭隨之一顫心底明白該來的始終要來。
蒼穹寄明月,清風夾桂香。
站在永慶宮門外等待傳話宮人歸來。約莫半柱香時間宮人才緩步而來引我進去……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永慶宮,四周景物依舊富麗奢華標彰著身份地位。
但不同的是宮人們看我的眼光變了質疑、不屑、厭惡無意中給了我不少壓力,心知他們在排斥我,一個入宮不到半年的宮女竟然坐了掌宮之位,對于他們這些老宮人來說是非常不公的。
但事實就是事實,接受掌宮之位並非我所願。這已經完全違背了當初進宮的目的,‘樹大易招風’如今位置坐得越高就越容易引人注意,如若再想暗查真相就非常之困難。
雖心底十分清楚此事弊端,但我最終還是我接受了。
記得曾經有人告訴過我,世間什麼東西都可以欠,就是不能欠恩,因為是要還的。
隨引路宮人來到永慶宮偏殿靈雲閣。
蔣貴妃位于上座手中把弄著一束水仙盆景,見我進來抬眼睥睨打量了我許久,方才開口道「本宮記得你,在楓林院將茶上錯的宮人是你。」語氣不高不低威嚴盡露。
我站于廳中曲腿行了個禮語氣鎮定慎重回道「回娘娘的話,奴婢當時剛進宮對諸多事不了解,冒犯了娘娘,還請娘娘饒恕。」
「本宮沒別的長處就是記性好,一些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為此聖上還贊過本宮記憶過人呢。」
「娘娘乃西宮之首,慧敏過人自然深得聖上寵愛。」我隨之附合稱贊道。
「可聖上也曾惱過本宮的這個記性,因每次本宮與聖上絆嘴都記得清楚,老夫妻有時翻起舊賬聖上自是不喜歡了。」縴指捻下一朵花瓣拿在指尖把玩,犀利的眸光望著我始終低垂的頭。
「奴婢記得古人有雲,女子出嫁從夫,夫婿就是女子的天,而女子就好比地上萬物,然而只有天氣好了,地上萬物才會好。」
四周靜默了好一陣,才響起蔣貴妃漸加嚴肅之聲「所以你覺得本宮是那天呢還是萬物?」
「娘娘在奴婢心中就那天。」
我懸心小心翼翼順著她的話回答,碩大的宮殿里一時間寂靜的可怕。
直到四周響起一陣笑聲「好,本宮就姑且信了你的話。」說罷她起身走到我跟前命令道「抬起頭來。」
我應聲緩緩將頭抬起對上她風華依舊的面容,眸光強制鎮定。
「本宮終是有些明白皇兒為何選你了。」
出了永慶宮已近亥時,獨自一人走在長長的宮廊上,突覺四周冷清了起來,伸手拉緊身上的外衣繼續往前走。
「青梅。」
一聲溫柔的低喚使我停住了腳步,回頭便瞧見黑暗的另頭微弱的燭光下一抹縴細的身影。越漸近才瞧清原來是先前在僕役局結識的心荷,記得當時她好像是被安排到永慶宮了。
「氣候轉涼,夜深露更,披上這件衣服吧。」說罷她將擱在臂彎的粉紅色外衣遞于我手間。
抬頭望著她眼底真誠純真的目光又望了眼手中的外衣開口回道「多謝。」
「我們是朋友嘛,有什麼好客氣的。」言罷她又將手中的燈籠塞于我手中「夜晚路太黑拿著燈籠方便些。」
「嗯。」點頭拿著燈籠披著外衣出了永慶宮。
在經過御花園的時候我刻意放慢腳步,入宮近半年都還沒認真欣賞過御花園景,每次路過都是匆匆略之,許是心底終記得梅玉的事情。一朵瓊花一條人命。
站在白玉欄邊低頭望著墨黑的水面,剛才還紊亂的心如今卻平復了許多。
蔣貴妃方才的下馬威施得可真漂亮,既沒表明自己真實之意,也完全達到最終的目的。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也對,如若她不夠聰明又怎麼會成功西宮之首,這個地方也只有聰明的女人才能生存。
我知道自己接受掌宮一職之後蔣貴妃絕對會傳見我,因為她是一個母親,在後宮這麼危險的地方,她當然會對自己兒子身邊的人萬分小心。
正當我沉思之際示耳邊卻聞得一陣蕭聲,曲意悠揚婉轉,帶著點點憂傷,耐人尋听……
我不禁被其吸引,靜靠在白玉欄桿旁听著。不特意追尋其人是誰,只靜靜品味其中那揪心的憂痛。
真沒想到這深宮內院里居然還有人能吹出如此蕭聲。
八月中東宮紫祥閣一片熱鬧之景。宮人交錯,采綾高掛,琉璃宮燈閃亮亮。
人群中一名身穿紫衣宮服的女子,站在走廊的長椅上仰頭高望手拿精致八角宮燈試圖想將之掛上懸梁。此人不是別人正我的好友慧蘭而我則緊張的站在長椅之下望著她屢試屢敗著急了起來。
「慧蘭你還是下來讓個子高的宮人去掛,這樣看著怪危險的。」走廊的另一邊是碧綠的池水深不可測,萬一掉下去那可怎麼是好。
「沒事啦。」慧蘭不懈努力嘴里還回著我的話。「你沒瞧見他人都忙得很,這又不是難事,很簡單的。」
「可是……啊……」
我話還未說完身後突然被重力一撞,整個人毫不受控制的撲向慧蘭,沒扶手的慧蘭一個沒站穩狠狠載進對面的池中不會水性的她在水里掙扎的叫著。本就雜亂的四周頓時變成了一鍋粥,大家紛紛望向池里,竊竊私語看好戲,卻無一人打算營救。
「慧蘭。」未掉下去的我著急的趴在扶欄前焦急的叫道,而已慌亂的她根本听不到我的話,只是拼命的撲打水面激起層層水花。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一抹白色身影迅速略過我沖到池中抱起奮力撲打的慧蘭旋身飛回地面。
我身體倏得一僵,望著他滿是水珠的俊臉停頓了好一會,正欲踏步上前瞧慧蘭怎樣之時,慧蘭卻早已被別的宮人扶起離了去,望著已漸遠的身影我愧疚的低下頭。
而此時周圍卻傳來一陣喧嘩之聲,窸窸窣窣都是在贊揚剛才三皇子的英勇事跡而他的目光卻盯著我許久終什麼也未說優雅離去……
我知道他方才肯定注意到了我焦急的口氣和緊張的神情,心底肯定在疑慮我與慧蘭之間的關系。要是以前我與慧蘭斷不敢這般張揚,只因過幾日是皇上的壽誕,皇後原想為皇上辦一場家宴,誰知各國皇帝聞得為表友誼特派使臣前來祝賀,因此皇後才改變初衷將壽宴定在紫祥閣,因決定突然所以準備時間特別緊急,故他們各宮才會派宮人來此幫忙,而我與慧蘭就是因為此處人多,各宮人混雜難辨才偷得來此相約共玩。誰知竟會發生這檔事。
入幕時分我偷偷去麗君閣瞧了慧蘭後才回楓林院。
自從升為掌宮後自己就沒特別規定的事要做,只要每天勘察完各處的事務便可休息,而那些事都是每天早晨完成,所以一入晚間便無其它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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