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董昭儀突然派遣人來傳我去她的湘會宮,讓我好生意外,本以為會等來皇後的傳召,卻沒想到是董昭儀。跟著傳話公公走廊竄巷終到了牡丹閣,董昭儀的住處。守在樓外的宮女引我進了偏殿,昭儀娘娘早就坐在廳中的酸枝圍欄曲子榻邊,榻上的小幾上放著楠木棋盤,棋盤上白子黑子對壘,蓄勢待發。殿中央的銅鼎鴨頭爐里燒著熊熊炭火,屋里彌漫著淡淡清幽的百花香。
我拂身請安「奴才秋海棠參見昭儀娘娘,娘娘萬福。」
董昭儀瞥眸瞅了我一眼,將捏在手中的白子放下,輕言道「起身吧。」
「謝娘娘。」我小心起身站在一邊,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知道本宮為何傳你過來嗎?」她問。
「奴才不知。」
她端起幾上的翡翠琉璃茶盞抿了一口茶,又放下道「本宮早就听聞你心思慧明,飽讀詩書,且琴棋書畫樣樣皆行。故本宮才傳你來,與本宮對弈。」
我忙欠了個身「娘娘過譽了,奴才不過幼年學過一些,不敢擔得樣樣皆行之說。」
她輕笑「不管是樣樣皆行還是學過一些,今個你既然來了,就與本宮對弈一盤,也替本宮解解閑悶。」
我稍稍抬頭「娘娘有命,奴才遵命。」說完便慢步走了過去,正襟坐在另一邊。
「听說你是東陵縣人?」她思量會落下第一子。我趨附跟上「回娘娘,是的。奴才家父是東陵縣令秋岳山。」
「秋岳山。」她沉呤了會,再落一子。「難怪名字有些耳熟,本宮曾听奕王提起過,皇上對你父親也贊譽有佳。你父親為人清正廉明,一心為百姓,在當地聲望頗大。是個朝廷非常難得的人才。」
我微笑再落一子,將她的前進的白子攔住。「多謝娘娘贊譽。」
「不過……」她抬頭睇著我,停頓了。「本宮並未听說秋岳山,有女兒。」語氣一改方才的輕柔,加入幾分嚴肅。
我大驚,手中的黑子啪嗒掉落,砸在棋盒里叮咚翠響。
她將視線收回,嘴角牽起抹不明顯的笑痕,若無其事落下一子,道「秋岳山與他妻子徐氏成婚近二十載,一直無子女,這個在東陵縣也不是秘密。而你卻說自己是秋岳山的女兒,這話本宮怎听怎覺得有問題,你是否能給本宮解釋一下?」
四周陷入窒人的寂靜,我強裝鎮定,起身撲 跪在地上,磕頭慌忙道「娘娘明鑒,奴才不敢有任何隱瞞。奴才確實不是秋岳山的親生女兒,而是他們的養女。」
「養女?」
「沒錯。」我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奴才是在兩年前被好心的秋氏收養,改名為秋海棠,本在秋府生活,但因我朝選秀規定,故辭了父親母親入宮,本是希望能一朝蒙得聖恩,報答秋氏的收養之恩,卻未想到落敗成浣衣女奴。奴才之所以未告知自己的身份,是怕因此牽累父母。」只是未想到,董昭儀居然有能力,將此事查得如此通徹。還好自己現在只是個卑賤的浣衣女,否則如此漏洞百出的身世一旦被揭穿,怕是毫無還架之力。
她沉呤,銳利的盯著我看了許久,方才問「那在你被秋氏收養之前的事,可還曾有記得?」
我搖頭,一顆清淚啪嗒滴在光潔的黑石地板上,映出自己楚楚可憐的神情。「被秋氏收養後,他們曾為我找過許多大夫,都治不好我的失憶癥。在秋海棠之前的我是誰,有著怎樣的過去,都是空白。」
「既然如此,那本宮,讓你見一個人。」說完兩手握合揚起拍了兩下,一名穿著青色衣裳的秀麗婦人從旁邊的酸枝俊馬屏風後面緩緩走出,盈盈的雙眸含著淚,走過來。
心中猛得一震,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窒息的疼。
婦人走到廳中欠身道「兒臣紀如月參見母妃。」
董昭儀瞥了我一眼,看向紀如月,招手笑道「別多禮,過來坐在本宮身邊。」
她柔柔起身上前在我方才坐的地方坐下,回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我,盈盈的眼眶里滿是氤氳「兒臣真該死,來拜見母妃竟淚雨連連,擾了母妃的興致。」
董昭儀笑拍拍她的肩膀,柔和道「這番話母妃可不愛听,你是鄖兒寵愛的人,只要是鄖兒想做的事,母妃一定竭盡全力。」說完看向我「你瞧,她是不是你一直要找的人。」
她轉頭看向我,淚水再也關不住落下,直點頭,哽咽道「是,她是兒臣的姐姐,是兒臣一直在尋找的人。」
我的心也隨著酸了,但臉上必須裝作鎮定,不解的看著眼前哭慘了的婦人,磕頭道「奴才秋海棠參見側王妃。」
她一怔,忙起身上前雙手扶起我,緊張道「姐姐,你真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如月,紀如月。」
心早已酸痛得無以復加,但臉上卻還要裝得茫然不知,忙後退惶恐道「王妃千萬別如此說,奴才承受不起。」
她見我如此生疏陌生,手足無措,董昭儀也起身走到我面前,柔聲道「既然你已確定,本宮就安下心了。她在宮里有本宮照應,你就無需多加擔心。回去告訴鄖兒,一切有本宮在。」說完低眸看向我「以後本宮會經常傳召你入宮,既是已經找到姐姐,就多加聯系,說不定會想起些什麼。」
她欠了欠身,感激道「兒臣多謝母妃。」
還未從驚愕中醒過神來的我渾噩的走出湘會宮,腳步不知覺放慢,無意識在等待什麼。果不然,沒多久她便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到走上前,我停住腳與她對望,雖已隔五年但那雙眸瞳依舊溫暖如初嵌含著點點淚花緊緊注視我,雙唇張張合合,想上前卻在接觸到我的眼神後又退卻。而我心里卻也是五味雜沉,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讓人完全沒有準備。如月,那個與我情同姐妹,把我看得比身命還重的如月,還活著,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現在就像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進退不得。八年,在以為失去她八年的日子里,我盡量避免去想起,因為真正把她當姐妹,所以,心會痛。而現在……
迎面吹來一陣風,卷起她天藍色的衣角,望著她含淚帶怯的眼,終是忍不住走了過去。「我真的是……你的姐姐嗎?」問的聲音很輕,很輕。因為激動與愧疚。
她微愕,想了會搖頭「不,我以前是你的丫頭,你待人好,所以才讓我們姐妹相稱。」
我點點頭,心里酸澀難止「以前的事我已都記不得了,如今突然冒出個妹妹,著實讓人難以至信。」說完握起她的手問「你可否有時間跟我講講以前的事。」
听我此翻說她自是歡喜連忙點頭「當然,只要姐姐想听,我都告訴你。」
她把我帶到了以前鄖王居住的東浦宮細細講起了八年前的過往和她近來的情況。听過她的講說我才知道,是鄖王救了如月並把她帶到了興隆國,為了讓如月能在王府里安穩的生活並將她納為側妃。起先我還奇怪,鄖王外表看起來並不像一個熱心之人,為何會為一個陌生女子做那麼多事,更何況還將側妃之位給了她。後來才了解,鄖王居然是我當年在海棠院救過又莫然失蹤的男子,這才為他一切不平凡的舉動而做了說明。
她握著我的手又緊了幾分,語氣哽咽道「小姐,我尋你尋了八年,這五年里我不斷祈求上天,讓你活著。因為紀家不能沒有希望,如今尋到了你,以後到了底下也能對得起老爺夫人了。」
我心里喜悲交加,也紅了眼「傻瓜,即使現在我記不得你了,你依舊是我的親人。我們才見面切莫要說這種傷感離別之話。」
她點點頭「我只是高興,不知不覺就沒了分寸。」
「鄖王到。」守在屋外的太監扯開的噪子高喚,我忙起身立在一邊,如月則由旁邊的宮女攙扶起,一同走到殿中間。沒多久一襲挺拔身影出現在殿門口,如月忙欠身請安「臣妾參見王爺。」
我亦屈膝跟隨道「奴才秋海棠參見鄖王,王爺萬福。」
身影越走越近終是在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虛扶起如月,看向我道「起身吧。」
我點頭直起身,如月溫柔如水的噪音在殿內響起「王爺,這位就是臣妾常跟您提起的失散多年的姐姐,紀佳人。如今,被東陵縣令秋岳收養,名喚海棠。」
他信步走上前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原來秋姑娘就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姐姐,說來,本王與秋姑娘也算是有緣分,竟是一家人。」
我心中莫名一緊,稍稍抬起頭,瞧了眼站在後方的如月,笑道「承蒙王爺不嫌棄,奴才不過是有幸沾了側王妃的光。」
他越過我走到前方的紅木正方曲子椅邊座下,宮女端來茶水,他徑自端起飲了口方道「這里無外人,都座吧。」
「是。」如月在宮女的攙扶下坐到左下方,而我則跟著坐在她的下方。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如月「既是姐妹相遇,本是該有很多話要說,可你的身子不好,切記莫太過勞,以後相聚的日子還長。」
如月臉微紅點頭「謝王爺關心,臣妾會注意的。」
我暗暗瞅著如月臉上細微的表情,心里大概也明了,她愛鄖王。嘴角牽起一抹若無的弧度,為她能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而高興。
我們三人又坐了好些會才散去,離開東浦宮時已是夜幕時分。夜,如濃稠的墨汁將一切都渲染,仰頭望了眼瓖滿星光的天空,會心笑了。今天可能是我在興隆國最為開心的一天。
「姐姐可算找到你了。」走廊另一頭閃爍的火光朝我走近,听聲音像是素魚的聲音。我快步上前「怎麼了?瞧你滿頭大汗的。」
她不停的喘息,眼眶微紅「姐姐,太子出事了今個下午,皇上下令將太子圈禁了。」
我大驚「什麼圈禁為什麼?」
「皇後娘娘設計陷害慕美人使之流產,皇上大怒要廢除皇後,太子不忍跪地求情,皇上就將太子圈禁,皇後打入冷宮。並下令全朝上下不得有人替之求情,否則按同罪處置。」
只覺頭一陣眩暈,跌坐在地上。
瑾姬流產了是皇後設計的。心中一陣絞痛,不過才一個下午,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胸口氣悶難喘,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事後過了好幾天我才漸漸冷靜下來,自從瑾姬流產後皇上並沒有因為失去的孩子而疏遠瑾姬,反道是日日都去她那,宮里也換上了守衛兵,于一個妃嬪來說這樣的陣仗是較為少見的。也正因此,我也不能去看她。自打去了浣衣局幽蘭院的事我就鮮少知道,如今即使想關心,也不知從何關心起。
蕭皇後被關冷宮,按理說蕭太師絕不會坐視不理,但因皇上下過旨意,故不敢輕舉妄動。太子被圈禁在南院一處叫清止宮的地方,四周守衛森嚴,要想去探看是絕不可能的事。這樣的情景一直延續到年末,皇上突然下旨封四皇子鄖王為太子,而董昭儀則被晉封為正一品貴妃,宮里一時喜慶的不得了。
梅妃被關入冷宮之時鄖王年幼,皇上就將鄖王交給了董昭儀扶養,這次鄖王被封為太子,董昭儀也算是母憑子貴了。
自打鄖王被封為太子後如月進宮的次數就越發的頻繁,經常召我去東浦宮,漸漸的宮里的人也都熟識了不少。現在我雖置身于浣衣局其實要做的事並不多,或許這都是托了如月的福,又或者直接受了鄖王的福。進宮不過短短一載,他果真當上了太子,心里不禁對他生起一股敬佩。即使清楚他所用的方法,如若換成是我,怕是沒這個勇氣與膽量。畢竟因為梅妃的關系,明帝對他並非十分待見。俗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儲君之位關系到國之根本,我相信這個決定明帝一定經過一翻深思熟慮才下的。畢竟在剩余的三位皇子中,五皇子奕王雖驍勇善戰也頗為大臣擁戴,但性子過去直耿,並非是做帝王之料,七皇子應善承年幼不說,按歷朝規矩立長不立幼之說,也是行不通的。除了冷靜自若的鄖王,大概沒有誰都挑起此任了。
手里把玩著前太子送的玉發簪,心中沉緊。
不知靜止宮是何情況,他在里面可一切安好?
捫心自問于他多少有愧疚,明知有人暗里想害他,而自己卻努始終袖手旁觀,如若我早先提醒,是不是就可以扭轉今天的局面?
「秋姐姐……」
頭頂傳來輕若的喚聲,我抬頭驚愕「小方子你怎麼會來找我?」
他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突然跪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再次抬起已經殷紅一片「姐姐,小方子對不起你。」
我大驚忙上前攙扶,他卻用力將我推開,徑自說下去「姐姐可還記得,你受傷時小方子給你送的藥。」
我附和的點頭。
「還有姐姐在浣衣局時,送給姐姐擦手的膏藥。那些,其實都不是太子送的。」
我心里咯 一聲,拽著他胳膊的手徒然落下。「什麼意思?」不是太子送的。那還會是誰?
他又重重磕了個頭,淚水早已爬滿面「是小方子怕死,才會听太子的話,幫忙演一場戲。其實這些藥都是鄖王叫奴才送的,王爺也吩咐過奴才萬不可說出去。但如今太子已經被關壓,小方子才敢來向姐姐說出真相。」
雙腿無力後退跌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我無意識喘息,胸口像被****了一根細刺,哽得難受。
鄖王他為什麼以要做這些?為了如月,不,如果真是因為如月他大可明目張膽不需要這般拐彎抹角。為了報恩,那他之前做了那麼多事報恩也足夠了。到底是為了什麼?
「姐姐。」小方子擔憂輕喚,我回眸睇著他問「你這次說的可是實話?」宮中太復雜,人心幾面,就連這麼小一個孩子都有如此的心計,心瞬間像被蒙上了紗,一切事物在都變得那麼不確定了。
他十分篤定的點頭「十分確定。姐姐于小方子有救命之恩,小方子自知不該忘恩負義,傷了姐姐,小方子該死。」說著淚水撲簌簌往下掉,我撇開眼,不再去看,不想心軟,朝他無力擺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姐姐。」他驚呼。
「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不再多給他機會,我迅速起身沖進屋。外頭斜陽依舊,但為何我的心卻好冷好冷。太子,曾經以為你是真心待我,卻不知,你也是個利用感情之人。
搖看庭前花落,莫問妾心歸期。一顆柔心付如水,萬千男兒皆薄情。月前高歌空對訴,落花成泥始來春。孤雁高飛空絕響,哀哀淒淒又一生。
「好淒涼的詞。」突然出現的男聲讓我停下手的揮動的筆,醒過神才發現自己寫的東西,早已隨風吹得七零八散。夜幕下一個身高俊偉的男子撿起地上零碎的詞,低低念出。走進了才瞧清,我慌忙跪在地上,盯著隨風晃動的明黃衣角,惶恐道「奴才參見太子。」
「起身。」
說著他轉過書桌走到我身邊,將手中一大疊宣紙放下,看著桌上那張未寫完的詞句問「你也不過是雙十年華之女,為何有這這般感慨?」
一見到他腦海里就會不禁想起上次小方子說的事,心里突覺別扭,腳步不自覺往後挪。心里卻尋思著怎樣回答他的話。
「你很怕我?」注意到我的異樣,他皺眉問。
我大驚「不。奴才不怕。」
他微眯起眼,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如若不怕,你額角的汗是怎麼回事?你又為何不敢正視本太子?」
「我。」
四周陷入短暫的靜寂,他深深嘆口氣後退兩步,我才稍覺輕松些,暗暗松了口氣。
「看來你真將過去忘得一干二淨了。」這句話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旁人說。我抬眸偷偷覷向他,心里暗驚,他的眸里少了方才的咄咄人之氣,變得溫和甚至夾帶著一絲苦澀。我不敢至信的眨眨眼,想確定自己是否眼花。為何他要提起自己的過去,除了救過他以外,我好像與他並無任何交集。
「太子……」我輕喚,止步不敢上前,不知為何看到他這番表情,心里竟悶悶的難受。
他迅速撇過身,轉頭望著窗外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年末除夕過後,宮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東明國貝帝駕崩,為表哀悼正月間全宮上下齋素半月。
這個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將我散浮的靈魂打得七零八落,不過短短二年時間,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而我卻為了可笑的責任關在這深宮里,不能承歡膝下盡守子女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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