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為自己對這片土地已經沒有任何眷戀,可今天當我切切實實站在這里,心里就會不斷的涌起暖熱,那是跟在興隆國感覺完全不一樣。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不論這里曾經給了我多少悲痛,但仍舊無法磨滅我心中對家鄉的思念。
盛夏的太陽如烈火般打在身上,我卻不覺一點熱,站在這早已截然不同的府邸前,心里是滿滿的壓抑與酸痛。那些仿佛已是前世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現,開心快樂的,悲傷難過的,片段零零散散但卻是那麼深刻清晰。
「姑娘,你已經站了很久了,回去吧。」春玉擔憂的上前小聲勸道,扶著胳膊的手緊了又緊,淺淺的嘆氣。姑娘的過去自己雖不知道,但只要看到她的眼神,自己的心就莫名一陣酸緊揪痛,那是一雙載滿哀思的眼,要經歷多少傷痛才能讓原本一雙美麗的眸子變成如此模樣?
我定定思緒回過頭,看著她,慢問道「春玉,你知道這處是誰家的宅子嗎?」
春玉愣了愣,同樣也抬頭瞧了眼這家不算華麗雄偉但卻分外嚴肅莊嚴的宅邸,搖頭道「我也問過這周圍人,沒有人知道,只是說前幾年就立在這兒了,這府里的人不怎麼跟外人接觸也沒立匾,所以幾年來都沒人知道這到底是誰家的宅子。」
我黯然的點點頭,再次看了眼宅子,失落的轉身離開。到底是誰將這處買下來,又是誰會建一棟跟紀府一模一樣的宅子?
「姑娘,我們已經在泉山縣停留了不少日子了,你的病要治,我們還是抓緊著離開吧。」春玉扶著我邊走邊說道。
我不語只是默默的走著,一進入東明國邊界我就讓流直接到泉山縣,離開這里這麼多年,而這是我唯一也是第一時間想來的地方,兜兜轉轉沒想到竟停留了近半個月,轉眼夏天就來了。「我想再去一個地方。」我看著她以唇語說道。
她默然點頭,扶著我緩步離開。
這是一片很幽靜的山林,背對著風景如畫的山,面臨著一片翠綠的湖泊。四周環境清幽,大有桃園世外之意。在山林間樹立著兩坐清墳,墳的四周干淨整潔,墳前清煙裊裊,一名身著綠衣的年輕婦人手牽著一個及她腰間的少女,嘴角輕含微笑,但雙眸卻飽含懷思。山林間翠鳥輕鳴,引得她身旁的少女不住仰頭觀望,模樣精巧可人,年紀雖小但不難看出以後絕對是個美人。
我站在林外,望著這一幕,鼻頭忍不住發酸。那個身影我再熟悉不過,不論過多長時間也絕對不會忘記。深吸氣,慢步走上前,直到她也感覺到我的存在,回過頭兩目相望,均是無言的錯愕與驚訝。我激動上前抱住她,淚如奔流的湖水。
張慧蘭遲疑了好一會才不敢相信的將手放在她起伏不停的背間,語帶哽咽小心的問道「佳人,你是佳人嗎?」
我拼命的點頭,將她抱得更緊,原本彷徨茫然的心像是找到了依靠的停點。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她語氣喜悅將我拉開,著急的問。
我滿臉淚痕的看著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無奈發不出聲。跟在身後的春玉忙替我回答道「姑娘噪子受傷了,沒辦法說話。」她看向慧蘭柔柔一笑「想必您是姑娘的好朋友吧?」
慧蘭心疼的握緊我的手,看向慧蘭點點頭,慎重道「我是她姐姐。」
一句姐姐,又讓我剛停下的淚水奔涌而下,壓抑沉悶了許久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輕松過。我含淚看著她,以唇語道「謝謝。」謝謝她這麼多年依舊把我當姐妹,謝謝她在我離去這麼多年替我盡孝,慧蘭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姐妹。
後來我才知道,紀家原來的那麼宅地是被慧蘭買下,所以才會建成與紀府一模一樣府邸。慧蘭每年都會抽時間回來這里,一是看望張伯父另外就是幫逝去的父母掃墓,這次也是如此。
這日用過午飯,慧蘭拉我到她房里,促膝談心。說真的,其實這些年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可是真當見了面,心里除了酸就是痛還有滿滿的感慨。
「能告訴我,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過的嗎?」她拉著我的手,眼眶微紅,暖暖的熱度順著掌心直流入心底「為什麼會落下一身的病?你的手,你的聲音,這些年你到底遭遇了什麼?」心疼滾燙的淚砸在我手背上,讓我的心也跟著沉痛,努力被壓下的傷悲,猛得竄起,心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拽住,難以呼吸。慧蘭是大夫,她替我把過脈自是知道我如今的身子,其實連我自己也詫異,其實這麼些年我雖不是特別愛惜自己的身子,但也是十分注意,畢竟寒癥是個很容易發作的病,若是不小心照料,隨時都有復發的可能。或許是在小產後,自己心灰意冷有了自棄的心理,就再沒有好好照顧過。當慧蘭告訴我,自己可能沒有幾年可活的時候,心里居然不難過反道升起一絲竊喜。我的一生是失敗的,如果上天想早點收回我的生命,對于我的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月兌呢……
我暗暗收回思緒,安撫的拍拍她的手背,以唇語道「慧蘭,我過去活的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我回家了,在這剩余的幾年里,我會盡量活的開心。所以,你也不要難過,日子總得過下去。」我眨眨眼角的淚水,望著她「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見到你像現在這樣並肩坐著,已經讓我很開心了。而且,我已經收了若彤做干女兒,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這里多留些日子,讓若彤多陪陪我。」
她見我笑得開懷,忙擦掉眼角的淚水,點頭道「看你這話說的,我本就是特意回來看望伯父伯母的,意外與你相遇,我怎能再撇下你一人,放心吧,我會留在這里,陪你。」
胸口涌上暖暖的熱,我幸福的深呼吸,才又笑道「如果你打算這樣一直陪著我,我怕到時三皇弟氣急會跑來找我要人。」
慧蘭一怔,忙羞紅臉,低頭嬌嗔道「休莫要胡說。」
我看著她嬌羞帶怯的模樣不禁開懷大笑,仰頭眼角不禁溢出淚水,胸口是鼓脹的滿足與幸福。慧蘭看著我,眼底盡是掩蓋不住的愁思,幽幽嘆道「如今戰亂將至,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皇上大赦三爺並封為左親王。三爺能恢復自由,我自然是高興,可是一想到他有可能遠赴戰場,我的心就痛得揪緊。」
听她此番說,我的心又是一陣錐心的痛,腦海里不禁想起在石恭鎮的一幕幕。戰爭是可怕的,它會讓多少人妻離子散,家庭破碎?可卻沒有人能真正領會到這一點,為了****、權利,他們終將踏著萬古軀體登上權利的頂峰。
天下統一,若誰真有這個能力統一這分斷已久的三國,對于天下的子民來說何嘗不是件幸事,可是,成功是需要付出代價,而這些代價也是我們無法想象和預料的,抬頭透過窗望著晴朗碧空,東明兵力雖強但不抵興隆國富裕,而且興隆國這些年一直在加強軍隊戰斗力,若是真開戰,鹿死誰手還真是個未知數了。
「干娘,干娘。」寂靜沉窒的屋子里突兀的傳來一陣如黃鶯般翠女敕的聲音,將沉思中的兩人拉回現實,均是雙雙抬頭望著匆忙跑進來的黃色身影。膝蓋猛得沉痛,一個身影已然撞入了我懷中,身上還帶著淡淡好聞的梔子花的香味,若彤抬起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沖著我搖動手中的一大把白色花枝,模樣活像撿到寶貝的樣子,沖著我道「干娘,你看這花好不好看,香不香啊。」
沉悶的心情猛然一松,我伸手將她抱起坐在腿上,拉過她滿是污泥的小手,開心微笑以唇語慢慢道「香,很香,若彤的摘的花跟若彤人一樣漂亮,干娘喜歡極了。」
若彤靈巧聰慧,盯著我的唇看了許久,方才理解過來,將大捧花塞進我懷里「我听娘說過,干娘最喜歡梔子花的味道,這些都是送給干娘的。」
我一怔,心頭涌上滿滿的溫暖,看了旁邊慧蘭一眼,紅了眼。「謝謝,干娘很喜歡。」淚,控制不住順著眼角滾淚。若彤見此急了,忙伸出小手替我擦干,無措道「干娘別哭,若彤做錯什麼了嗎?」
「彤兒。」慧蘭心知她定是想起了往事,忙喚道「干娘是累了,我們就不要再打擾她休息了,隨娘出去吧。」
若彤皺著秀氣的眉,烏黑水靈的眼底盡是疑惑,但還是听話的從我身上下去,隨著慧蘭出去了。在門關上的一剎那,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若是我孩子沒死,那他也會像若彤一樣有著美好天真快樂的未來,可是……可是,這一切都被自己無情的扼殺,以後再也不可能會有了,不可能了……
就這樣,我在慧蘭的別院里住了下來,春玉陪著我,流自然也不會離春玉而去,慧蘭因為身份必須回榆林,但她只要有空便會回來看我,但因隔得太遠,所以來的次數並不多。日子轉眼又過去了兩年,東明與興隆的戰爭也開始了……
泉山縣是東明國的邊境最靠近興隆國,同樣也是第一個受到戰亂襲擊的地方,街道上四處都是逃難的難民,攜家帶眷,到處逃竄。失去家園,顛沛流離,居無定所,讓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痛苦彷徨恐懼和不安。安身堂是我在慧蘭的資助下開的一家善藥房,領養了些沒有父母的孤兒,同時也為那些無家可規之人給個暫住的地方。如今前來投靠的人越來越多,我幾日沒去那里怕是連站腳的地方也沒有了。這日天氣不好,微下著小雨,身子就禁不住感染上風寒,春玉本讓我在家歇著,可只要一想到安身堂里的情況,就再也坐不住了。
「姑娘你還是別去了,流哥會看好鋪子的,你就好好留在家里養病吧。」春玉邊勸我,邊替我系好披風帶,戴好帽子。「前幾天,鎮國將軍已帶兵駐入城里,現在街道上到處都是官兵,人多事雜萬一出了亂子可怎麼辦。」
我輕笑,將手伸去已經暖好的皮套里,慢慢道「就因為如此,我才更要去,安身堂是家藥鋪無怨無故住了那麼多人,要是官兵去瞧見覺得有什麼問題,流一個人能解決嗎?」
春玉愣了愣,似在思考我方才話著的輕重之意,我卻早已轉了身出了屋,後來傳來她急壞的叫喚聲「姑娘,等等呀,還沒打傘呢。」
東明國位居北方,入冬比較快,現在才剛到十月,就已不得不穿起棉襖了,再加上下雨地上又濕又滑,所以走起路來特別的不方便。
「姑娘你慢點。」春玉跟在後面,著急的大喊,街道上行人不多,但沒走多久但後有一隊整齊劃一的士兵穿行而過,其勢可振,莫名的讓人彷徨的心變得安定。我頓時停下腳步,看著這些曾經熟悉又陌生的裝束,眼眶不禁一紅。
「姑娘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春玉著我急的詢問,順著我的目光往前方看去,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擊中猛得一震,舉著油紙傘的手驀然一松,繡著梅花的白色油傘如風中的落葉般飄零落下……
一個氣宇軒昂身著銀色鎧甲的中年男子沉穩的朝我們走來,我心頭一緊,有些錯愕的看著那個陌生的臉,心提到了喉嚨口。男子在離我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目光銳利如鷹眸,先是盯著我看了一會方才轉到春玉身上。
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四周響起「你會在這里,就證明流也在這里,他在哪?」語氣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如一道道氣力十足的利箭直直射向春玉。
春玉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抓住身側的衣裳,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但我卻能清晰感覺到她的害怕,我抬頭再次看著眼前英氣十足的中年男子,竟意外覺得他有些眼熟,但腦子里卻沒有任何關于他的記憶。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目的不是我。
「司馬將軍。」背後傳來一陣呼喚,我猛得一震,呼吸瞬間僵凝。
沉穩不亂的腳步聲越及越近,我甚至能感覺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在四周蔓延,腦海里不可仰止的浮現出自己本以為早已被淡忘的記憶。只見身穿鎧甲的中年男子臉色一正立即走上前越過我們,單膝跪地聲音嚴肅恭敬道「老臣司馬長明參加左親王。」
同樣身著銀色盔甲的皇甫彥笑笑,將手中的頭盔交于身邊的小廝,忙上前扶起他「司馬大人萬莫這般,這次主帥的是您,本王也只是隨軍前來學習,在軍中這些虛禮就作罷吧。」
司馬長明微愣,抬頭看著面前這位滿面帶笑儒雅俊逸的左親王,心頭不禁涌起一股難得的敬佩。他是王爺,是皇上親兄弟,此次出征皇上封他為副帥隨軍前往,以他的身份即使做主帥也不可為過,但是他卻沒有任何怨言,與將士們同吃同住,絲毫沒有皇室貴冑之風,不禁也讓他這個在疆場上馳騁多年的老將也為之動容。
「王爺不在軍中,為何出來了?」他問。
皇甫彥慢步往前走,轉目看了眼四周,正色道「敵軍在城外十里處扎營,戰爭一促既發,本王又豈可坐在軍賬里。」說著頓了頓,再道「本王自知行軍打仗定不如司馬將軍,但好歹也是王爺,出來巡邏既可安撫民心,也鼓舞軍隊士氣。如此兩全齊美可不好?」
「王爺說的是。」司馬長明由心回答,停了會,目光望向依舊站在原地僵直的嬌弱身影,目光微寒劍眉深皺,想了會才又說道「不過,老臣還有些私事處理,可能陪不了王爺了。」
皇甫彥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前方不遠處的兩個身影,心底大概明了幾分,道「司馬將軍既然有事就去處理吧,本王會自行回軍營。」
如此司馬長明立即退身快步走回到春玉跟前,目光森寒似帶著深徹的鄙夷和仇意,雨越下越大,春玉身上的紫色短襖早已被淋濕,耷拉著貼在身上,她的臉色更加灰白,單薄柔弱的身子在風雨中搖晃著,似若不注意會隨時暈倒一般。我扶著她,大氣不敢喘,身怕驚動了身後的皇甫彥。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心里其實清楚,慧蘭既然知道我回來了,那他勢必也知道,而自己也根本沒有藏躲必要。可是,心底那股深徹的恐懼到底又是為何?
「司……司馬大人……」春玉終于開口說話,聲音嘶啞低沉,語詞停停頓頓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氣力。「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她抬頭眼底是一片清明但目光卻毫無焦距視若無物,我心口沒來由一陣揪緊,扶著她的手更重幾分。「流哥,他一直很想你們……他不回去,是因為……因為我不讓他回去。」手上的重力突增,她撲通跪在地上,濕粘的青絲垂進身前的泥坑中飄飄蕩蕩。「我知道,是我的自私讓您與司馬家承受這樣痛苦與難堪。流哥,他畢竟是司馬家的人,所以……所以我請求您,原諒流哥。」頭重重磕在地上,悶沉的響聲在寂靜的雨幕里格外突兀。
我不忍的閉上眼,站在原地,任雨水拍打身體,心悶悶發疼。流的過去我沒有追問過,一是沒有興趣知道,二是他們既然沒追問過我的過去而我又必去揭開他們不願與人道的傷疤。從很早以前見到流的第一眼,我便覺得他絕非是一個平凡庸碌之輩,長相雖平凡的他,卻有著一雙如劍般鋒利的眉宇,而眉宇之間總透著一股讓人難以忽略的氣息,我想這大概就是習武之人無法隱藏的正氣吧。只是沒想到流居然是武將之後。
司馬?東明國里姓司馬的人並不多,在朝為官的更了了無幾,依我的記憶,在朝為官者只有一人當姓司馬,那便是當朝一品太傅鎮國大將軍司馬長明我驚愕轉眸望著他,胸口一陣揪緊。司馬長明是東明先帝也就是我親身父親,身前最信任的大臣。據說與南宮娘娘的關系也相當密切,于此說來,那他一定知道關于我娘以前的過往。我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失憶的,但這些年來,腦海里總會零零散散的浮起一些片段,唯記得娘親把我抱在懷里,輕輕哼歌哄我入睡的情景,那種感覺很溫暖。所以,我想听一些關于這個在自己記憶里早已模糊的母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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