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比劃了一下滿桌子的早飯,示意他邊吃邊慢慢道來。
睚欣吃了好幾口,又喝了一小盅虞宮特產的百味粥才繼續說。
最早的開始,其實是沒有八郡,只有六郡。
除了開天和天都府,也沒有龍泉。
他說。
「神靈是六位,郡是六郡,天都府有六道城門,這些都有什麼共通點?」
「都與六有關。」珞殷答。
「沒錯。」睚欣點頭︰「所以,這‘天帝’其實代表著六種恆古不變的道理。」
「哪六種?」
「天意、天啟、民心、臣服、長治與久安。」
天啟,乃為昭夢——正所謂︰昭夢得天啟。
民心,乃百姓所向,民之所意,民之所想。
臣服,六郡來朝,六王膜拜,各地共計三千文官和三百武將都只听天帝一人驅策。
長治,乃指奉迎天帝入主天都府的中書令,以及輔佐天帝治世的左相右宰。
久安,為帶領三百萬天帝兵的天帝兵元帥誓死守衛天帝與天都府平安。
「最後是這‘天意’。即為︰白景。」
睚欣說完,珞殷還是一知半解,有些糊涂地望著他。
「仔細想來,人人口中叨念的天啟,其實也沒有人知道天啟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睚欣繼續道︰「年過九旬的老人或許會知道,畢竟,上一次天啟已經是詔天帝得天啟的時候。」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些。」珞殷輕咳一聲,有些無奈的道︰「你不要偏題。」
睚欣夾掉盤子里最後一筷子菜,好好的咀嚼了一番才拿起茶來邊喝邊道︰「天帝在位時,各郡氣候適宜,旱澇測,沒有生過什麼大的天災,更不用提及戰亂**……這些,你應該听一些老人講過。」見珞殷又點頭,他才接著道︰「其它五種,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暫且不提。不過這‘白景’所指的天意,乃是包括‘風調雨順,萬物走向’這二者。」
听到此處,原本也在喝茶的珞殷猛地一愣,回過神來急忙放下了茶杯,奇道︰「你的意思是,天帝不在位的時候,各地必然多災多禍,因為這世間的‘天意’不在天帝身上,也不在天都府里坐鎮,而是全都落到了‘白景’身上。所以,即便天帝不在位,你身處何地,該地就自然會風調雨順?」
睚欣似笑非笑地彎起唇角,對珞殷贊許地頷首︰「正是如此,所以才稱之為天意。」
珞殷卻突然擰起了眉頭,很有些不悅地道︰「那些跟你身上倒霉事又有何關系?」
睚欣卻突然不再理他,陡然抬頭看著上方的瓦眼,一擊木桌,彈起一個白瓷盤,用內力向上一送。
盤子直貫穿了上方的瓦片,留下一個規規整整圓洞。
上方一片暗沉的天空,正徐徐的往下落著大片雪花。
「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對人言。好奇不如直接進來坐下听,奈何有人偏偏就喜歡蹲在屋外。」
白瓷盤到了屋頂外出破碎之聲,隨即看到一人影似乎是書生打扮,伴隨著奇怪的風響動,從那個圓洞上合著雪花落了下來。
那個盤子不過寸余,屋頂上開出來的洞最多也只夠一個孩童通過。然而那個書生到了洞口,身形卻陡然小了一圈,變成一副孩童的身量。等他通過了洞口,恢復成瘦弱的成年男子的身形,緩緩地落到了珞殷身邊。
「萬頃天光滅,驚鴻照影來。」瘦弱的書生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這話是對睚欣說的。
珞殷看清面前那張陌生的臉,瞬間已經凌雲劍出鞘,直指向來人。他不動聲色地一掃,看到了那人手里不住搖晃的月桂折扇,微一皺眉又收了凌雲劍回鞘,並對來人略是彎起了眉眼,露出一付直達眼底的笑意。
「乾坤凌雲劍,江湖相逢笑。」瘦弱的書生搖了搖扇子,再度開口,這話確實對珞殷說的。
「鐵布月桂扇,知人不識面——想不到堂堂月羲苑君座,這麼喜歡听人牆角。」睚欣見珞殷笑了,便也對著來人似笑非笑地開口︰「何事讓君遷子閣下如此好奇?」
珞殷對之所以對君遷子笑,並非是因為高興,而是因為相比桃花林的粉衣女子和說幾句就動手的風陌,君遷子此人算是講些道理,也以交談。他不討厭這個人,卻也談不上喜歡,笑只是出于禮貌。但是他一貫少笑,笑起來又必然直達眼底,很是真誠,也難怪君遷子會送他「江湖相逢笑」這五個字。
「君遷子為何會在虞宮?」珞殷開口問。
「在下不過是踫巧……」君遷子話音剛落到那個巧字,就見睚欣用內力拍了第二個空的白瓷盤沖自己砸來,急忙手腕轉,用月桂扇把那只盤子推向旁邊。
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巧把盤子甩到了珞殷的門面。
君遷子這一舉動,迫得珞殷再次拔了劍。
瓷盤被劍斬斷,應聲落地,碎做數瓣,驚動了樓下的酒樓掌櫃。
掌櫃慌忙的跑上樓,伸頭就見一個似笑非笑的月白衣裳少年坐在桌邊,另一邊則是一個拿著兩柄劍的墨青衣服的少年,正在跟面前一個拿扇子的書生對峙。
就听那月白少年聲音清冽的開口︰「哪是什麼巧合,這人從龍泉一路跟我們到了虞宮。」
君遷子聞言一驚,他自信把氣息藏得相當隱蔽,怎麼還會被現?
睚欣嫌棄地掃了他一眼道︰「老遠就听到你搖那把破扇子的聲音,怎麼能不知道?」
君遷子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扇子,隨手搖動了兩下。
鐵布和著月桂,在空中留下了啵啵的聲音,的確與一般的扇子截然不同。
君遷子顯得有些尷尬,無奈的搖了搖扇子,偏頭卻見珞殷也頗為嫌棄地看著他。
「要打就打,不要摔人家酒樓的東西。」
珞殷瞪完君遷子,又去睨了睚欣一眼,拋了錠銀子給杵在樓梯邊的掌櫃,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給掌櫃添麻煩了。」
掌櫃看那真誠無比的笑臉,恐怕要比小時候自己父母臉上看到的還有更真幾分,加上听到了好听的聲音,有點眼暈的接了銀子急忙擺手說句沒事,又趕緊回身下了樓。
君遷子則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直盯著珞殷,心想,他也算遇人無數,看人奇準了。不過這武神每開口三回合,總有一次讓他完全料不中會說出什麼。
等君遷子回頭,卻見睚欣依舊一付似笑非笑的面孔,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目光則落在珞殷身上,像是欣賞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看夠了才怡然自得的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珞殷古怪地回了睚欣一眼,似乎是交換了什麼意思,就見他也收劍入鞘,回到桌邊在睚欣身邊坐下,端起第二杯茶來喝。
「說吧。」睚欣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便對有些尷尬地杵在那里的君遷子道︰「你跟了我一路,偏偏挑這個時候現身,肯定有什麼要事想告訴我吧?」
君遷子望一眼珞殷,見他一派事不關己的平靜,才把目光轉回到睚欣臉上,邊端詳邊道︰「不愧是白景,連在下現身的時機都算準了。」
听到白景二字,睚欣眯起眸子掃了他一眼。
珞殷看他神色,知道他已是非常不悅,便開口好心地提醒君遷子。
「請別叫那稱謂。」
君遷子古怪的瞄了珞殷一眼,有些不解,卻只能頷首。
「早飯我們吃了,茶我也喝夠了,你不說,我們就走了。」睚欣等得十分不耐煩便催促道。
君遷子不緊不慢的搖晃了兩下扇子,才道︰「八重煙雨走了。」
聞言,睚欣端著茶杯的手腕一抖,珞殷忙去幫他接手里的茶杯。
「確切的說是逃了。」君遷子補了一句。
說完,他收起折扇,對二人禮貌抱拳算是告辭。
臨走前他留下一句︰「八重之事若需要在下幫忙,請到虞宮第一大城。」
珞殷目送君遷子又縮了自己的身形,從屋頂上那個圓洞鑽了出去,直感嘆這是一種怎樣的古怪的功夫,回頭卻見睚欣正不悅地瞪著他。
看睚欣唇間徐徐擴大的笑容,眼底卻是越加深不見底,珞殷有些手足無措,急忙道︰「君遷子在騙你。」
「是麼?」
他反問的聲音依舊清冽,听在珞殷耳朵里卻覺得冷得有些嚇人。
「你不騙人,怎知道別人在撒謊?」
珞殷看他難得如此不悅,而且還是針對自己,陡然想起八重跟他說起的那番話,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這人當真是容不得自己身邊的人有半分虛言。
「……我並非是要騙你,只是答應了八重,若你未問及,就不要提起。」
「你!」听珞殷說得真誠,睚欣反而更來氣了︰「你也是,八重也是,你們幾個怎麼關鍵時候腦子都特別笨啊?」
「哪笨了?」那八個人也不過是怕他擔心,哪里有這麼多拐彎抹角的事想?珞殷听睚欣這麼說,自然也是來氣︰「你有自己的打算,就不許別人有自己的想法?你還說君子坦蕩蕩,每次都要人問,才拐彎抹角的講。你自己打算好也就罷了,怎麼從來不跟人商量一聲?我的事是這樣,八重的事是這樣,白景所謂風調雨順之天意也是這樣……你明明早些說出來,大家都好有個準備,也會幫你擋著護著,哪有你這樣擅自做主還覺得理所當然的人!?」
「……」
睚欣被珞殷吼得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眼中灼灼,看到明顯的怒意。
「我就喜歡擅自做主,以後也會繼續如此。你既然看不順眼,我與你也沒必要繼續同行。正好各走各路,就此分道揚鑣。」
說完,他把手里的凌雲劍用力拍在桌子上,弄出老大的響聲。接著腳下一點,徑直從三樓的窗戶飛身而出,驚鴻照影一閃便消失了蹤跡,只在珞殷眼底留下一抹月白殘影。
珞殷杵在原地,皺著眉,沒去追那消失的身影。
他雖然也是生氣卻不知為何就是不出火來,只覺得心口又沉又悶。
明知自己沒說錯什麼,就突然被人拋下,理所當然應該覺得委屈。
奇怪的是,他卻不覺得自己委屈,反而覺得跑走的那個人才是有許多委屈。
珞殷腦中一片混亂,看著消失的背影,鼻間莫名有些的酸楚。
他呆呆低杵在原地愣了許久,腦袋里想了許許多多的念頭,卻還是理不出頭緒。最終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單手拿著兩柄劍,走出酒樓。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