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突突」地顛簸起來,一會後,路漸漸寬了,它跑地也慢慢平穩了。朝正又開了一段,不禁啞然失笑︰難怪笨蛋曹偉都能開著唬人,原來這麼簡單。
按照園長事先的指點,一個多小時後朝正兄弟倆就出現在馬陵山果園管理處的門口。馬園長打著哈欠,沒嫌棄拖拉機小巧,只報怨了幾句來得太晚,就讓守候多時的幾個年輕職工把藤筐往上搬。
朝正一揮手阻止了,職工們停下來看著他。朝正走上前幫著車廂里的三弟把糧匝放開,貼著在廂板圈好。爾後他轉過身對馬園長說︰「隻果倒在這里面,能裝多點,也省得我給你往回送藤筐。」
馬園長看了看圈了幾圈的糧匝,點了下頭,兩個職工就爬上拖拉機幫著接藤筐倒隻果。
糧匝一圈一圈地繞了上去,快有兩個廂板高時,隻果裝運完畢。負責人數了數地上的藤筐,一共26只。朝正掏出一把錢,數了20張10元,1張5元,3張1元的遞給負責人。負責人又數了一遍就放進上衣口袋。
朝正給在場的每人發了根香煙,問馬園長什麼時候再來拉第二趟。馬園長慢幽幽地說,也許明年吧,果園里的產出能自由支配的不多。
李朝正點了點頭,和馬園長握手,告別,然後招呼弟弟上拖拉機。
回來時雖然輕車熟路地多,但滿載了隻果的拖拉機卻無法放開步伐,當他們趕到集市時天色已微明,樹木的葉子墨綠著挺拔,樓房的窗點繚繞著高大。
朝正找了塊空地把預先準備好的幾張蛇皮口袋平鋪在地上,就和弟弟心急火燎地把隻果往下撿。初始他們還能輕手輕腳,眼見天色越來越亮,周邊已有了行人,他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手腳並用連丟帶拋,隻果滾跳得像傾盤下的水珠,四下飛濺。哥倆明白,他們一定要趕在社員集合之前把拖拉機送回村部。
當東方欲曉,日之將出未出時分,小山一樣的隻果堆放在了集市門口,青紅相間的果皮沐浴著早晨的清新。朝正模出五毛錢遞給思正,交待他把散落的隻果撿拾好,一會餓了自己去買早飯。話未說完,他已搖響了拖拉機。
一夜練習後,朝正已能將拖拉機開得風馳電掣,他掌著把手,將油門加到最大,只十幾分鐘,就趕回了村部大院。拖拉機停好後,他長吁了一口氣,四處看看就往辦公屋後面的茅房走去。
身輕如燕的過程,朝正有時間平靜一下心情,還有時間可以胡思亂想一下了。好多事情如同開拖拉機一樣,本是簡單易懂,可偏偏有人故弄玄虛,搞得它好像多麼高深莫測,還專門設置個拖拉機手的職位配合它的高深莫測。朝正忿忿然,不過一轉念,他又釋然。這個社會很多時候,看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身份地位。你是天才,可惜是個苦力,那就錯位著吧,怨天還是尤人隨你的便;你是個苦力,可有天才的頭餃,那放個屁,都有人挖空心思想你的屁是不是某場颶風的前兆。
當朝正一步三搖地來到前院時,看見曹偉和馬桂把手搭在拖拉機頭上一探一收,正爭論不休。曹偉的父親曹彌是隊長,馬桂的父親馬宗是村長。他們倆順理成章的成了正副拖拉機手。確切地說,曹偉是祖宗蔭蔽,馬桂則是被動交換。
「你們吵什麼呢?」朝正裝瘋賣傻。
「朝正哥,這拖拉機,怎麼,怎麼還熱的?」這時候看見李朝正,曹偉不由懷疑起來。昨天他可是剛興興頭地巴問過駕駛拖拉機的事。不過這不是小事,曹偉再大大咧咧,也得小心著措辭。
「是不是你監守自盜,晚上開出去了?」朝正還沒有答話,他的鄰居馬桂已先聲奪人地質問起曹偉了。曹偉听懂了馬桂的意思,低下頭不再出聲了。曹偉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人緣差、信譽不好,雖然有個當隊長的老爹能擔當些,但馬桂的來頭更大,何況拖拉機畢竟歸自己掌管,出了差錯他也月兌不了干系。
朝正沖馬桂點了點頭,就往大門外走去。他剛走到大馬路上,就听見背後有人喊「朝正哥,朝正哥。」他轉過身,馬桂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朝正哥,你這是去哪啊?」馬桂一邊喘氣一邊問。
「我……」朝正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和馬桂說實話,畢竟他剛替自己解了圍。
「朝正哥,你要是去城里的話」馬桂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幫我去縣教委看看,我,我有沒有被錄取吧?」後半截話,馬桂說時,害羞的語調都潮濕了周邊的空氣。朝正看著馬桂扭捏的樣子,不禁感慨起來。
文質彬彬的馬桂在村人眼里是不務正業的代表,繡花枕頭中的典型。他比朝正小上七八歲,出生在六零年,那個百年難遇的饑荒年代,同齡人大多還未出生就胎死在月復中,或是出生不久就夭折在母親的懷中,就連粗壯的朝正也差點被餓死。而馬桂,他不僅倔強地活了下來,甚至有一段時間還陰差陽錯地成為年輕人中的翹楚,為全村父老鄉親所稱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總是輪回。
馬桂斷斷續續地上完兩年小學,文革之初跟著斗天斗地的師兄師姐們也搖旗納喊了半個月,之後就回家照顧剛出生的妹妹馬鳳。六、七年後,當馬鳳長到可以攙著搖搖晃晃的弟弟馬林學走路時,馬桂就解放了,他整日地在村里走東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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