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慈看著兒子伸縮不止的拳頭上皮肉已磨失貽盡,森森的白骨露出它們猙獰的關節。「兒啊,別打了。」嚴慈轉抱住馬成的雙臂,拼命地想推離他。壯碩的馬成腳像生根,身如澆鑄,動也不動。不一會,磨槽里已匯聚了成片的血液,汩汩地流向槽口。馬成拳部露出的白骨,剛還壁壘分明地突兀,現在已錯落交織的平整。
「天啊,我該怎麼辦啊?」嚴慈看著兒子仍然是非不分的虐殘著自己的身體,痛徹心扉的無助感吞噬向她。
「媽媽,疼!」馬成的軀體和大腦已然分離,雙手勇猛前擊的同時,痛覺的神經準確地刺激著意識。
「兒子」嚴慈見馬成又呼喚自己,一絲欣喜從心底涌出。
「媽媽,疼!」馬成又叫了一句,雙手擊打更速。
「兒——啊!」嚴慈見此,心如刀絞,面上的淚水欲發橫流,她深情地呼喚一句,就用力地擠進了兒子和磨盤之間,用身體擋住了馬成前擊的雙手。馬成的雙拳驀然間減少了疼痛,猛地就加了力氣,「咚」地一聲搗在嚴慈的胸口。嚴慈胸中一悶,輕聲叫了句「兒啊」就欲往下跌去。馬成的另一拳已揮來,擊中她的左月復。嚴慈清晰地听到斷裂的脆響,她的肋骨已經折斷。她剛意識到這點,挖心的疼痛隨之傳來,讓她的身體猛然繃直,也讓她瞬時明白,她不能倒下,她決不能倒下。死亡,沒有什麼可以抗拒。這,並不證明它的偉大。在母愛面前,死亡不值一哂。不為別的,只為那句心的呼喚「媽媽,疼」,嚴慈已明白自己的宿命,身為母親,就是為兒子擋風避雨。兒啊!媽媽來保護你。
拳頭擊打在嚴慈的身上,她的嘴角開始滲血。
兒啊,打吧,打吧,打在媽媽的身上,你不會感到疼痛。
拳頭擊打在嚴慈的身上,她的微笑在臉上綻放。
兒啊,打吧,打吧,打在媽媽的身上,媽媽感到心安。
拳頭擊打在嚴慈的身上,她哇了一口血,那血染的微笑滿是慈祥關愛。
兒啊,打吧,打吧,打在媽媽的身上,媽媽不痛。只要有媽媽在,你就不會痛,媽媽更不會痛。
八月的桂花香氣,烘托起秋日的和煦,在劍之晶村的農家小院里,一位含辛茹苦的母親忍受瘋癲混渾兒子的暴打,就像看護著他小時候得了風寒感冒,焦急的心情、母愛的凸顯。
大門開了,在田里起收花生的馬桂回家吃飯。兩個妹妹還在田里看守著花生,他們等哥哥吃完後來替換自己。
馬桂看到弟弟在沒命地擊打母親,而母親像沒有疼痛一樣,滿嘴鮮血地看著面前的小兒子,眼楮里如水的愛意融化了陽光。他,傻了一樣站在門口。
「媽」馬桂突然間大叫一聲,淚水滂沱。他沖進院子,模起地上的扁擔,砸向馬成的後腦。馬成停下了手,回頭看了一眼,就往後倒了下去。
嚴慈憐愛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小兒子,用力地叫了一聲如蚊鳴的「桂兒。」
「媽!」馬桂丟掉扁擔,沖上前抱住了嚴慈「媽,媽。」淚水山洪暴發一樣。
「桂兒」嚴慈在馬桂的耳邊叫道「照顧,弟……」
阿桂抓著媽媽的肩頭,「媽,媽,媽媽。」老太太已閉上了眼楮,嘴角仍掛著一絲微笑。
「媽,媽」阿桂大慟,听到身後一聲叫。他轉身,看見馬成已在地上坐了起來,正不明所以的揉著後腦看向這面,他叫了聲「媽媽」後,掙扎著站起搖晃著走了過來。
阿桂悲從心生,怒從心起「我打死你。」他大吼一聲,又抄起扁擔,向馬成打去。
馬成並不還手,雙手支擋著如雨而下的扁擔,嘴里急急地叫著「哥,哥。」
「你打死了媽,那是媽媽,那是媽媽啊。」阿桂瘋了一下地抽打著馬成「你打死了媽媽,你打死了媽媽。」阿桂抽打了十幾下後,「叭」地一聲扁擔折成兩截。阿桂被閃坐在地上。但他仍是義憤填膺,嘴里狂罵著「你打死了媽,你打死了媽啊!」
「媽?」沒有了抽打,馬成嘴里囁嚅著「媽?」他邊叫邊四處瞅了起來,看見媽媽在不遠的石磨邊,身體挺地直直,嘴角含著滿足的微笑。
「那是媽媽,那是媽媽」阿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馬成一步一步地向石磨走去,「媽媽,那是媽媽,那是媽媽!」
嚴慈走了。秋日晌午的陽光依然耀眼,谷場上的人們熱火朝天地開挖著水晶,磚石壘積的院牆內母親安靜地佇立,兩個兄弟無助地哭泣。
在田里饑餓不已的姐妹等耐不住時趕回了家,卻發現母親已經離開了她們。馬鳳、馬祥抱著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馬桂叫住了兩個妹妹,和她們一起,將母親抬進了屋內床上。馬成伸手想幫忙,馬桂抬起一腳將他踹出了屋。馬成的力氣本比哥哥大,此時,他卻只能接受被哥哥排除在外的決定。老太太分腳剛強叉立的姿式,直到躺倒在床多時,才慢慢軟了下來。
傍晚時分,馬桂終于不再阻擋馬成,馬成跌跌撞撞地走到母親床前,跪子,不住地猛磕向地面。馬鳳心軟,將他的手包扎了一下。
兄妹四人圍坐著床鋪一夜,靜靜地,流著淚。
朝正震驚地听完,良久,他唏噓不已。水晶跑了,人死了,這是什麼大變的征兆?驀然一個念頭在朝正心中升起。
「哥,你忙吧」馬桂見朝正不出聲,告辭說「我去找馬題小爹,給俺媽主持後事。」
「哦,阿桂」朝正理了理思緒「節哀,一切都會好的。」
馬題正為跑了水晶在家憤憤不平,听了馬桂的敘述後,半晌沒回過神。等他確信嚴慈確實死了時,不禁又破口大罵起馬成,說要去宰了這小子。馬桂見馬題罵弟弟不停,忍不住替馬成辯解,說弟弟腦子不好使。馬題見馬桂敢頂嘴,又罵馬桂不孝,明知弟弟有病,還讓年邁的母親看守。阿桂低頭頭,不再吭聲。馬題罵完後,又流下淚來,勸慰了阿桂一番。雖說馬題比馬宗大著輩分,但馬題從小帶著馬宗玩耍,所以關系非同一般。最後,馬題和馬桂分頭通知了族人,讓大家聚集到馬桂家商量辦理嚴慈的後事。
馬氏在劍之晶村是一個大族,族中除去幾個老態龍鐘、屎尿不分的祖宗外,馬題最為年長輩高,是馬桂爺爺輩上的人,他的身體也相當精壯,數九寒天他還堅持用冷水沐浴。因此,在馬氏族中,凡有婚嫁喪娶等不好定奪的大事,都來找馬題商量。馬題因身體強壯,人顯得年輕,于是又蓄須留發,刻意扮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以增加自己的威望。
馬題見族人大致到齊,手捋著長須剛要發話,想想又轉身叫個族人去請李才。馬桂兄妹四人站在馬題身後,表情苦楚。馬成悔恨難當,躲在馬桂和馬鳳身後,使勁縮著頭。李才到後,馬題打了個招呼,就對族人說起話來,「馬宗家的嚴慈昨晚仙了,都是一個老祖宗的子孫,大家這幾天手頭有事都先停歇了,幫扶著孝子馬桂把嚴慈的後事辦了。」說完他看了眼李才,又接著說︰「按村上的慣例,主管一人請李才擔任,我是副主管。下面由主管分配任務。」馬題說完,從正中椅子上站起,走向旁邊。村中婚事主管不一而定,但喪事似乎已約定俗成,十幾年來基本上由李才擔任。這不是因為喪事晦氣,人人避恐不及,而實在是中國傳統「孝」道為先,喪事比婚事重要,大家主動讓賢。不說買菜接客、記帳書寫這些細節,單是扎糊陪葬的紙人紙轎就夠一般人頭大。
李才也不客氣,和馬題點了下頭,就坐到正中椅子上「多謝馬族人抬厚,我做主管,馬題叔是副主管。我分配一下各人事項,有什麼不同意見私下和我或找馬題叔商理。馬俊光,你找紙筆記一下。請地理先生看風水一人,馬俊光。俊光,記完後,你就去請賀發。」都是一個村里住著,互相認識,李才咳嗽一聲接著吩咐︰
受理帳桌2人,馬懷義,馬鐘誘。
書寫桌2人,馬德潛、馬春晟。
靈棚香桌2人,馬春垌、馬步瀛。
買菜4人,馬思聰、馬毓椿、馬斡臣、馬書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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