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太陽拉長了小劍的身影,他頭暈眼花像個行尸走肉一樣傻乎乎地向前推車。堅持,堅持,我累,你也累,你餓,你也餓,看誰最後妥協。花花坐在車後,也耷拉著個腦袋,一言不發。是的,你推車累,我坐車也不輕松,你餓,我也月復中空空。花花後悔起剛才的蠻橫無理了。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這一切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嗎?還是自己一直委屈,小心討好著小劍,心有不滿,積累了這麼多年,一旦找到機會,有了豁出去地魄力,就不計後果地痛快怒罵起來?妄圖彌補自己這麼多年所受的委屈?可小劍不是一直對自己很好嘛?難道自己太自卑,過于敏感?過分自負的人都是嚴重自卑的人。花花的淚水流了出來,先是默默地順著臉頰下流,流過鼻翼,流過嘴唇,流過下巴,滴落在衣服上、土地上。花花抬眼看著小劍的背影,本來就單薄的身體還在拼命向外流失著汗水精魄,讓他更是可憐見地縴弱,一向堅定無所畏懼的步伐也艱難地向前邁動。
「小劍」路過一處村莊時,花花輕輕叫了一聲。村里村外好像沒有人,大家不知道是忙于春種還是在各自舒適的屋里休息,整個村莊只有楊柳揮緩著手臂,發出細微的希瑣聲。
「嗯。」小劍不願答應,可又不敢不答應,他哼了一聲算答復了,繼續費力地向前推著車。他半個身子趴在車龍頭把上,整個重心都靠著山地車來支撐。
「我來推吧?」花花梨花帶雨地請求。
「嗯?」小劍一個激零。他不敢奢望花花能替自己分憂,只求她不要再有稀奇古怪的招數。
花花從車上跳了下來,一把搶過自行車,倔強地向前推去。小劍在後面「哎、哎」地伸著手,不知她又想干什麼。花花推著車不理小劍,自顧自地往前走,走一步晃一下,她的腿還微微地有點瘸。小劍看了,不知哪來的一股涼氣冰凍了自己的後背,如果她再怪罪自己一個大男人不懂得照顧女孩子呢?小劍不暇多想,忙沖上去奪起了自行車「我來,我來。」花花死命抓著車把不松手,兩個筋疲力盡的人較上了勁。最後,花花大喊一聲「小劍」剛干涸的淚水又汩汩地流了下來。小劍停了手,他呆呆地看著花花,清爽的發型早自然卷成了鳥巢,枯枝亂葉夾亂著,映襯地他一雙眼楮都有了倦怠。
「我來推吧,小劍。」花花的溫柔傳來了天簌的聲音,小劍紛雜的心情感受到了一絲清涼和順軟。這美好的時刻,哪怕轉眼即逝,又有何憾呢?小劍站在那,露出了久違的一絲笑容,枯樹逢春式的喜悅。
花花往前推了十幾米,听不見身後的動靜。她轉過臉來,看見小劍遠遠地站在那,露著孩子式的笑容,心里一酸,這大半天的任意胡鬧,不知給他的心靈造出了多少灰暗。她完全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輕輕地,柔柔地喚道「走啊,小劍?」
「哦!」小劍像神游太虛聖境剛被拉了回來,他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大著膽子問花花「我們,還走嗎?」花花听了往兩邊看去,他們已快步走出村莊,左面是最後一排,白灰色的泥牆上覆蓋著黑褐色的稻草。
花花閉上了眼楮,一顆碩大的淚珠流了出來。小劍看得真切,內心里又恐慌起來。「我們回家吧。」花花睜開眼楮,看著小劍說。
回家,回家,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消息呢?小劍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听得分明,但他顯然不願多事地再去詢問,他很怕很怕花花再改變主意。小劍幾個跨步跑上前,他要推著自行車,在花花後悔之下,能往回走幾步就是幾步。當他快要跑到自行車邊上時,天地突然為之變色,剛才朗朗的乾坤剎那時黑天幕地,天空中無數的星星,晶瑩閃亮地厲害。他慢慢地倒了下去。累、餓、驚恐、喜悅,數重焦灼下,小劍暈迷了過去。
「小劍,小劍。」听著耳邊熟悉的呼喚聲,他幽幽醒來。世界還是那片清朗白淨的樣子,花花的面孔正對著自己。她見小劍醒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劍坐了起來,頭痛欲裂,他用手揉了揉後腦,知道自己快一天一夜滴米未進,是體力的不足導置了他的昏迷。
「花花,你身上有錢嗎?」小劍問。離家出走,剛有這個打算時,他信誓旦旦;而真要實施時,他又驚慌失措,自己更多的只是一時氣憤,稍過一會也就後悔起自己的莽撞了,因此他一毛錢沒拿。
「我沒有。你呢?」花花問,他們都餓了。現在哪怕眼前是一張帶了霉點的煎餅,他們也會興開采烈地大塊朵頤。花花家里的經濟一向緊張,父母基本上就沒給過她什麼零花錢,昨晚的飯食,已是她盡最大努力準備的了。她從小劍的眼神中明白,他也是分文未帶。
小劍低著頭想了一會,說「我去村子里人家要一些,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回家。」說著,他站了起來。
「不」花花攔住了他,「你是男人,不能輕意求人。我去。」小劍正餓得頭暈眼花,哪還管這些,他說「沒關系,吃飽了要緊。」說著仍往前走。
「李小劍」花花又大叫了起來,眼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振作起來,做一個能保護女人的男人。」小劍心里雖然還是不以為然,但腳步卻不再行動,他站了一會乖乖回來,扶起自己的山地車,推到路邊。花花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往村里走去。
過了好久,花花拿著幾張黑黃相間的煎餅,走了回來。現在不是挑三揀四的時候,小劍拿起一張煎餅,三兩口就吞進了肚里。沒有菜搭著,他無所謂,沒有水就著,他走到路旁的水溝里彎腰解決。世上最痛苦的死亡就是被餓死,世上最幸福地活著就是快要被餓死時,活了。小劍模著微微發脹的肚子,無限感慨。
回去的道路有些漫長,但無疑是輕松愉快的,小劍把自行車蹬得像風火輪,嚇得花花一個勁地喊「慢點,慢點。」
眼前的景色漸漸熟悉,前面已隱隱看見西雙湖的堤壩,兩人誰也不說話,只听見車輪轉動的聲音。許久,許久,花花問「小劍,你怪我嗎?」
「什麼?」離家越近,小劍的心情越好,就算回家被揍哭了,那也是含笑的淚水。
「我說你,你要像個真正的男子漢。」花花抱著小劍的腰,頭枕著他的後背。
「男子漢,我現在就是啊。」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有自己歡喜崇拜的偶像,女孩子喜歡美麗的周慧敏、空靈的孟庭偉、帥氣的小虎隊,男孩子則喜歡江湖中的大哥,如陳浩男、山雞或者威風八面的周潤發。所謂男子漢也就是成龍那樣的以一敵十,或者發哥那種的一呼百就,要不然就是鄭伊健那種的前簇後擁,可這些小劍都不再喜歡了。
不過不能否認,這些人都曾是他崇拜信仰的偶像,這種生活也曾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那時,自己每天照著地攤圖畫,跟著電視電影,學了些自以為凌厲無比的攻防截擊之術,就和大強、阿利他們跟著更大的老大去打架斗毆。同行中一個朋友的朋友的兄弟被鄰校的人打了,己方大哥招呼幾十個小弟騎著自行車殺向對方學校。到了對方學校後,要報復的人沒有找到,卻被一個警察帶著十幾個聯防隊員給截住了。小劍、大強、阿利摩拳擦掌,就等著大哥一聲令下,就對這些「條子」群起而攻之。不料,往日囂張易常的大哥在一名聯防隊員面前溫順地就像一只小貓,領著幾十個兄弟,乖乖地進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大院里擠擠滿滿的快站不下了。思正看見佷兒和本村的幾個少年夾在其中,就問他們︰「你們來干什麼?」小劍低著頭不知如何回答。阿利早接上了話,「三叔,我們看這人多,進來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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