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夫妻倆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飯。小劍沒肝沒肺,仍舊像平常那樣狼吞虎咽著,竟然什麼也沒有覺察出來。直到吃完晚飯後,倩堯不讓他看電視,他才覺得有些異常。不過,也只是覺得而已。倩堯不想兒子太早知道朝正的事,又擔心他在家會听到些什麼,就硬著心腸不讓他看電視。倩堯知道兒子一向晚睡,家里不能看,肯定會到別的地方消磨時間。不料,千算萬算,倩堯沒算到兒子已經十分戀家。小劍在外面沒轉多久就回來,踫巧听到了父母的的談話。已是個少年的小劍很容易地就猜出了事情的**分。
整整一天,小劍像行尸走肉一樣,上課傻傻地坐在座位上,下課呆呆地趴在桌子上,中間偶爾去上個廁所。老師見了,驚奇。同學見了,納悶。劉禾禾已正眼不瞧小劍多日,今天也偷偷地觀察了他許久,這個薄情寡義的人良心發現了?平時李小劍一副什麼事無所謂的樣子,劉禾禾見了就感到莫名的氣憤。想想好友高凌仙因他而離去,劉禾禾恨不得沖上去將他千刀萬刮。可是看他今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劉禾禾倒起了惻隱之心︰以前他還小,不懂得愛情的珍貴,現在他成熟了,知道了愛情的來之不易,已然悔悟。成熟,可以是一夜之間的事。劉禾禾欣慰起小劍的懂事。欣慰著欣慰著,她的臉紅了,我這是怎麼了,這個浪蕩家伙是死是活與我何甘?
放學了,深秋陰涼的西雙湖堤上車來車往。李小劍靠著大堤里邊,慢騰騰地蹬著自行車,在習慣的牽引下往家里去。間或有些同村的上學人或上班人擦肩追過,叫喚他一聲,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身後長長的影子,在兩輪或四輪的輾壓下忽隱忽現,顯出蕭殺的孤獨。他是孤獨了,多年的好友一個個離他而去,有的是暫時分別,有的已是不能再見。好的是,小劍現在需要孤獨,孤獨可以幫助他成長。一個人不會孤獨,想一個人才會孤獨。小劍在想很多人,他的孤獨無以復加。
大強、阿利,你們在遠方過得開心嗎?
小三,我的兄弟,你怎麼不回來?
花花,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西杏,要不是因為我,你還在學校呢,你,在外面還好嗎?
凌仙,你,你,我,我……對不起!
想著朋友,小劍有些心傷。再想起父母昨晚的對話,小劍反而有了憤怒。走吧,走吧,你們都走吧,誰離了誰活不了呢?看著夕陽默默地餃著湖西灰黑色的村莊,小劍問自己︰這個世上,一個人真地可以獨活嗎?離開了父母,我能活下去嗎?小劍的心揪在了一起,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單薄。爸爸,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的依靠,你要一輩子呵護我!
瀝青鋪蓋的湖堤往南斜叉著一條小路,狹窄崎嶇、草茂石多。但崎嶇往往意味著心平。世事大體如此,越是**無法自如的地方,心靈越是可以自由飛翔。背上的書包輕輕地,隨著身體晃動一擺一蕩。小劍的身體前傾著,雙手抓按著車把,面無表情地往小路上騎了過去。騎著騎著,他剎住了車,一腿放下支在地上,一腳仍然蹬在踏板,俊秀的臉朝向西方,淚水滾滾而下。前面荒草叢生的地方,有一座矮矮的墳,那里住著馬成,和他一樣孤獨無助的馬成。
馬成,哥!
小劍心里默叫著。這個世上,除了家人就是馬成最為呵護自己。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就像從沒有過這個朋友一樣,沒有來看過他一次。小劍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會拐下了這條難走的路,他只知道難過的時候,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只能找一處安靜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馬成,哥!我想哭。
哭吧!哭吧!遙遠天邊仿佛傳來馬成憨直的聲音。
小劍哭了,嗚嗚地不加掩飾。他一腳撐在草叢中,一腳踏在車蹬上,兩只手直直地抓著車把,臉仰向天,閉著眼,嗚嗚地任淚水滾落嘴邊,滑落草際。夕陽無聲,深草低鳴。
馬成,哥!
哭吧!哭吧!哭過了就好了。
小劍的哭聲回蕩在原野中,幽幽地滑過草尖。
哭吧!哭吧!
小劍放開自行車,蹲到了地上。他雙手搭在膝蓋,面對著眼前的枯黃草叢,放聲大嚎。明亮光鮮的山地車歪倒在一邊,前輪側翻起,直直地伸向天空,還在轉動著,咯 咯 地響。
哭了一會,壓抑之情釋放了許多。小劍擦擦眼楮,把書包解下,打開,將里面的書掏了出來攤在地上。今天早晨,小劍特意尋找了一下課本。數學、物理還在,化學剩了半本,語文、英語早不知了去向。課本是破的,但內容卻是嶄新的。小劍看了一眼,接著掏,掏出兩本看過多遍卻保持整潔的《神雕俠侶》和《上下五千年》。小劍看著它們,突然一狠心兩只手抓住就想撕開,可最後一刻卻沒有舍得。小劍把它們攤在地上,放在一起,看著看著揚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一巴掌過後,小劍的心情好了許多,可淚水也快止不住了。小劍舉手擦了一把,把頭抬了起來,他不再看向課本。遠方馬成的孤墳,在夕陽下搖曳著。小劍看了一會,把拳頭攥了攥猛地往下一擺,然後低頭撿拾起書本。
小劍把自行車騎得風馳電掣,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像騎著一匹奔騰的駿馬。到了家門口,小劍也不下車,將車頭一校,直直地往大門里沖去,差點撞到一個人。那人嚇了一跳,急急地往邊上一閃。小劍猛地剎住車,像時間靜止一樣,在空中頓了頓,他才把腳放下。小劍定眼一看,大老爹賀發。他感嘆了起來,八十歲數的身體,躲閃的動作還這麼敏捷,爸爸才四十幾歲,就……小劍感到心中一酸,忙轉回心思,「大老爹來了啊。」
賀發驚魂未定,「你這個小兔……小劍放學了啊。」話到一半,賀發生生地改了口。听到外面有動靜走出來的倩堯,剛好听到賀發罵了半句小兔崽子,就強行改口,那語氣已然是將兒子當成可憐人來對待的關愛。她心有戚戚,但仍不失得體「發叔,您走好!」
賀發點點頭,憐愛地看了一眼小劍,就往門口走去。小劍假裝什麼也不知道,跳下來將自行車推進了西面邊屋。賀發快走出門時,又回過頭來對倩堯說「小劍他媽,你好好想想,可以試試。」小劍放好車,听見賀發的話,他心道一定和爸爸有關,就問媽媽「大老爹說什麼事?」倩堯沒理小劍,回應賀發「我知道了,您老慢走。」小劍見媽媽沒答理自己,也不好再像平時那樣追問,省得露了馬腳。他對媽媽說了句「我看動畫片了」就往父母的臥室走去。他想爸爸一定會在家的,他應該好好陪陪他。小劍推開父母臥室的門,驀然發現屋里滿滿的人。
爸爸側躺在床上,背後靠著兩只疊加的枕頭。他的左首凳子上坐著駱全、傳財、專注、王本等家里的熟客,滿臉關心;右首坐著這些日子已很少上門的王七弟、曹偉、傳玉、馬題,也是一副憂愁。在他們身後站著二照、海洋、炳黎們。他們好像都沒有看見小劍推門進來,一個個都沉默不語。
好半天,駱全把臉轉過來說道「小劍都放學了啊」說著他看了眼周圍「那我們也回去吧」邊說邊站了起來。大家听了都站了起來和朝正告別,然後接連而去。
人都走了後,朝正看小劍還傻站在門邊,伸手拍拍床,叫道「兒子,過來坐。」語氣和緩,態度和藹,全不似平日的大呼小叫。小劍鼻子一酸,眼淚又差點流了下來。他忙干咳幾聲遮掩過去。在床上坐好後,小劍盡量裝做無所謂的樣子「爸爸,你怎麼現在還躺著床上啊?等著月亮曬**?」
「嗯?」朝正不解。
「啊,呵呵。」話一出口,小劍都有些吃驚。這兩年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小劍和爸爸是大吵三六九,小吵二五六,已難得用這種調侃加撒嬌的語氣說話了。
「哈哈,等著月亮曬**」小劍的一席話,把朝正逗開心了「你個小鬼頭,從哪學來的這麼一句。你媽呢?」
「可能做飯了吧,剛才我在院子里看見她的。」小劍的心情也好了點。
「哦」朝正想和兒子說會話,想了半天不知說什麼好,他就問「上學,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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