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果然出了件大事。
朝廷又打了一次敗仗,足足損失三十萬兵馬。皇上死咬著牙關不肯求和,並下旨再次征兵,家家戶戶都要有一個男丁,否則就拿田地和糧食抵,二畝地或十斗糧食換一個男丁。
我是沒有兄弟的,就算娘為了招個弟弟,給我和我妹都起了賤養的小名,最後也還是沒能再生個男孩出來。
而且,上上次征兵時,我年近六十的祖父拄著拐杖去了,攔都攔不住。上次征兵時,我的大伯又去了。大伯是個瘸腿,基本干不了活,靠我爹養著,沒人肯嫁,娶不上媳婦也沒有孩子。他是自己要求走的,讓我爹好好照顧妻子孩子。
那時我已經有點懂事了,大伯走不了路就看書,還會寫字,教過我,我自小與他親。那天我拽著他的袖子一直哭,哭得睡著了還在抽噎。
最初一年,大伯還會寫信回來,我和我爹兩個半桶水半猜半蒙地讀信。最後一封信說他要出征了,之後再沒有半點消息。直到兩年前,大伯的名字被寫在犧牲的名單上,送回了家鄉。
現在,我們家一斗糧食都未必有,再要男丁……
我爹那晚把自己的衣裳都扯了,讓我娘給我和我們做幾身衣裳。他自己留了一小塊,用來打包行囊。
我娘哭得比我生日那天厲害多了,不停地說那兩畝地不要了,要我們家團團圓圓在一起的。
爹當然不同意的,沒了兩畝地我們家就沒了生計,全家都得餓死。就算爹去做木工,這些年家家都不好過,東西壞了都自己修,誰有閑錢請人,何況爹的手藝並不精巧。
不過,其實爹也考慮的不全。雖然我平時也下地干活,但最多只能干半畝。娘和妹妹幾乎沒下過地,效率更差。娘的織布手藝最多養活娘一個。我們整個家都是爹挑著的,他要是走了,我們都活不長。
之後的事情很容易猜,娘會把我嫁了。周大娘介紹的那個周漢子的條件實在不錯,他們家男人多,不怕抓壯丁,我嫁過去能吃穿不愁好些年。
至于妹妹……
我把妹妹摟在懷里,她太瘦小了,皮緊緊抱著骨頭,沒有一絲肉。我模了模她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還有枯黃的頭……
我不能讓這樣的妹妹被賣掉,當丫鬟和童養媳都不行。她太弱了,連只大母雞都以傷害她,要是被送走,她怎麼能活下去呢?
突然間,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天半夜我偷偷起了,就像平時一樣打扮成男孩,把生日得到的簪子放到枕頭底下,然後拿走了我爹整理好準備上路的包裹。
我給他留了字條,讓他對外稱大女兒死了,把周村的親事退掉。再說從破廟里撿了個男孩子,喂了他幾口飯以後,男孩主動替他去當了兵。村里的人樸實,他們不會想多的。
說起來,我寫字好像流利多了。
我很篤定父母不敢來找我,因為一旦被人知道我是女的,就是欺君重罪,死路一條。
不過,交地全家都會死,交壯丁必然家破人亡。如果非要有人死的話,不如我去。
我從來沒有去過附近的軍營,但卻直覺認識路,幾乎沒費什麼波折都到了。我沒有馬,沒有鎧甲,沒有劍,長得瘦,看起來沒力氣,那個登記的人打量我時顯得很不滿意。好在,他沒有懷疑我是女的。
我把村子的名字和家人的名字特征告訴了他,他在竹簡上寫了幾筆。我知道,此後我的家人和家里的田地都安全了。
接下來,輪到登記我自己了。
等級的人旁邊還有另一個人,是個年輕的男子,端著臉,不苟言笑的樣子。我瞥了一眼,現他長得很英俊,比村里同齡的男孩子要英俊很多,俊得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怎麼的,我覺得他眼熟,所以多看了兩眼,結果被登記的小吏瞪了。
從別人對他的態度來看,這個年輕人的級別很高,或許還是長官,傳說中的年少有為吧。
他捧著一本書在翻,明明穿著戰甲配著寶劍,給人的感覺卻很溫和,根本不像個武將,更適合在家里寫詩畫畫。他沒看我,也沒看其他人,偶爾有人向他說什麼也就是小幅度點點頭。
是我觸及不到的人吧。我收回了視線。
那個官吏舉著毛筆不耐煩地問我︰「你叫什麼?」
「趙狗剩。」我的名字是男名,不怕說。
我正式的女孩兒名本來快要起了,爹大概本來是想臨行前告訴我,沒想到我跑得比他還快。
誰知道,我話音剛落,旁邊那個年輕長官突然猛地抬頭,直直地看向了我。他氣場太強,我想忽視都忽視不了,迎面對上去,變成了四目相對。
他的眼楮烏黑深邃,看不見底,
「先別記。」年輕人按下官員的筆,又對我說,「這是你的乳名?」
「是!」我回答,我就這一個名字,應該也算乳名吧。
年輕人端詳了我一會兒,我不知所措,傻乎乎地站著。
不一會兒,他忽然對我笑了一下,他真的長得太仙了,那一剎那,我仿佛看到十里八鄉的桃花開了個遍。
他對我說︰「那我給你起個大名吧。」
他的聲音像是也被春風鍍上一層朦朧,由遠方飄然而來。
我稍一愣神,不注意就點頭了。
「那就管你叫趙刃吧。」年輕人微笑著,「名字的氣勢不夠強,在戰場上恐怕難以建功立業,不如當把刀,鋒利些。」
此時,他的樣子忽然與我腦海中的場景絲絲重合,這些場景好像是來自我久遠的記憶,好像是何事夢中的景象,讓我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看我傻呆著的樣子,那位記名字的官吏忍不住開口教訓我︰「還不快點謝謝將軍賜名!你以為幾個人能有這個榮幸?」
我恍然清醒,這竟然是個將軍!這麼輕的年紀,這麼高的頭餃!我正想給他行個大禮答謝。
這位年輕的將軍便親和地擺擺手,「不必了,不過是起個名字。」
說完,他站起來走了,帶著他的書,頭都沒有回。
我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的行為,讓我有種這位將軍就是專門等在這里給我起名的錯覺。那位官員也一臉迷惑,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只好和我說︰「你運氣倒是不錯,將軍很少從帳篷里出來的。這兩天不知怎麼的一大早就坐在這里看書,一坐坐到晚,但也沒見他和誰說話,你還是第一個……」
接著,這官吏也盯著我好一會兒,似是想在我身上看個窟窿。等我被他看得毛,他才嘀嘀咕咕地說︰「……還是因為名字太惡心了,連將軍都忍不住改了吧。也罷,我看你小子是個有氣運的,戰場上最重要的就是氣運,運氣不好的都活不下去。你記著我的名字,我姓邵,是這里的錄事參軍事。我在這里負責內務和小活……我會幫著你點,你要是以後達了,也別忘了我。」
話完,他回歸正題,問了我年紀之類的東西。我怕年齡不夠不算我是壯丁,我報了十六歲。他的臉上寫滿懷疑,但最後還是只是低頭嘟囔了幾句「育夠晚的」。
全登記完,官吏丟給我一個粗制濫造的木牌,上面刻了個數字。
「這是你的帳篷,明天卯時起床,和別人一起去吃東西和領家伙。」
我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個官吏額外幫助的承諾,雖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但仍讓我對未知的未來多了幾分信心。
我費了些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帳篷,它和其他的帳篷外表看沒什麼不同,我猜那個官吏照顧我的地方估計沒在這里。
我掀開帳篷的外簾,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汗臭與腳臭夾雜一起的臭味,燻得我差點跌倒。
里面已經有兩個人了,一個男的光著膀子,敦實黝黑,一看就很健壯,但一見我居然躲到了被子里,膽子和身子不成正比。
另一個也只穿了褲子,露出結實的上半身,論體型,這個男人只有前一個的一半,但肌肉卻很流暢漂亮,均勻地恰到好處,有一種內涵的爆力。他倒是很友善,一見我便裂開嘴,露出潔白的虎牙。
「嘿,你來的很早嘛。」他像是認識我,一見我就自來熟的摟我肩膀。
我雖然常和男孩子一起混,但以前其他人知道我性別不同,所有收斂,不會動手動腳,而我到底是個女孩,剛才看了兩人半luo的身體一眼就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了,現在被一個赤膊的男人直接接觸,自然不會痛快。
我下意識地把他甩開了。
那人說是男人也不恰當,應該是個十六七歲的大男孩,臉長得不如那位將軍漂亮,但也很周正,更有種男性灑月兌爽朗的感覺,遠遠把我周圍見過的男孩甩了幾條街。
不過,最讓我驚訝的,還是這張臉又讓我覺得無比眼熟。
我真的不認識他。
這個大男孩愕然地瞪著被我甩開的那只手,嘴巴驚訝地微張,好像難以理解生了什麼事。我默不作聲地提防他,生怕他再來一個自來熟的動作。
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笑了起來,兩顆虎牙閃得比之前還要耀眼。
「你不記得我了?」他的目光里透著我說不清楚的熾熱。
我默然點頭,我確定在我十四年的光陰里從來沒見過他。
他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把今天剛得到的「趙刃」這個名字告訴了他。
「你今天之前,認識將軍嗎?」
面對第三個問題,我覺得他有點不依不饒,但我還是搖了頭。畢竟是要相處很多年的戰友,我努力耐著性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下來聲音都激動得顫,我覺得他像是高興地要哭出來了。
「那我們互相自我介紹一下吧,」他灼灼地盯著我的眼楮,微微彎嘴一笑,「我叫常青,年長你三歲。」
作者有話要說︰__寫第一人稱還是有很多不順手的地方,果然要多練練。
今天粗去游個泳!今年一定要減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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