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進了軍營,我才曉得女扮男裝不是我想得那麼簡單。
和我住同一個帳篷的整整有七個男人,吃住都在一起。這還算少了,听說其他帳篷大多都有十幾二十人,三四個男的擠一個臥榻。我心知我能有這個待遇,已經是之前那位官大人的額外照顧了,所以我還是很感激的。
我當然是不敢和其他人一起換衣服的,更不敢和他們一起去洗澡,有時吃飯都逼著。我努力學他們的腔調、行為,希望自己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和其他男人毫無差別。
說不定我天生就是當男人的料,我覺得自己適應地很快,沒幾天就順利掌握了在軍營里生活的規律。我驚訝地現自己不費力就找到了最佳吃飯位置,還迅速現了一個偏僻的溫泉用來單獨洗澡,我纏胸熟練而麻利,就像自己曾經練習過上千次,我能習慣地在其他男人雷鳴般的喊聲中入睡。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這麼輕易地融入軍隊生活,有時我甚至會覺得這里比家里還住得慣。有幾次,我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另一個我從不認識的男人的名字。
我對自己的一切感到奇怪,但並不在意緣由。我想,一定是老天都在幫我。
但是也有不太順利的地方,我的力氣太小了,訓練的時候常常比不過別人,好在我天賦高,技巧類的東西學得比其他人迅速很多。于是我漸漸還是成了新兵中領頭的幾個之一。
除我之外,同一帳篷的常青也是個佼佼者。坦率而言,他比我強很多,不僅力量超過我一大截,其他方面全都完美地無挑剔。常青以輕松扔起兩個裝滿水的大缸,然後在它們落地前用棍子擊碎。他的箭術也很出眾,說是百步穿楊也不為過。
我想,常青編入隊伍以前,一定是個練家子。
常青好像特別意幫我,整個帳篷里那麼多人,他卻偏偏待我最友好。我也莫名覺得他很值得信賴,雖然覺得初次見面他的樣子有些怪,但我只當他是把我認成了別人,所以沒有在意,逐漸與他成了朋友。
但除了常青,我便不大有人緣了。
我畢竟是個女的,在一群健壯高大的男人里,小得像只麻雀,而且聲音不夠粗,皮膚不夠黑,說話不夠黃,不和其他人一起吃飯洗澡,很不合群,因此其他人大多看不慣我。我受到表揚時,其他人也不大服我。
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我並不意外自己會被孤立,反而驚奇常青竟然會主動親近我。
這天中午吃完飯,因為好幾位長官都被城里的高官大人叫走了,所以下午訓練意外取消,有難得的休息時間。我知道大多數漢子都會趁午後暖和,好好睡個覺,正是走動的人少的時候,所以打算趁機去洗個澡。
「阿刃!」
我已經習慣了趙刃這個名字,一听有人叫,立刻回頭,便看見常青從不遠處向我小跑過來。這幾個月來,他曬黑不少,沒有以前那麼白了,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肌肉也更有力,好像一下從大男孩變成了男人。之前的常青膚質細膩,頭黑亮,穿戴整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不像我和其他人,穿戴邋遢。
其實私底下,有人猜測常青是官家子弟,誰都知道官家不能交不起二畝地或十斗糧。常青沒說過自己的來歷,問的人多半被他不輕不重地頂回去,我也想去觸這個釘子,只作一般與他交往。
常青沒幾步就跑到我面前,自然地勾住我的肩膀,「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趟縣城?」
「……好的,」我日漸習慣常青的親密動作,沒多考慮,就點頭同意,「不過我先要洗個澡。」
常青微愣了一下,接著便對我微笑起來,拍拍我,說︰「沒問題,我在東大門等你。」
常青不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我不和別人一起洗澡是怪癖,他對此從不深究,這也是我願意和他成為朋友的原因之一。跟他在一塊兒不用太掩飾,偶爾露出馬腳他也不會在意,我覺得這個人恐怕比看起來神經粗。
我跑去常去的溫泉,果然空無一人,清洗完身體以後,我只洗了洗纏胸的布,其余的髒衣服都帶了回去,這些我是以和其他人一樣洗的,也好扳回些我不合群的對外形象。
東西送回帳篷,我就急匆匆敢去東大門,果然看見常青在那兒等著,他一見我,就向我揮手,隔老遠都能看見他兩顆白亮的虎牙。
我們當兵的日子其實也沒有那麼苦,偶爾還以出去放放風,像我和常青這樣表現好的,只要不是在訓練時間都以出去,買點日用品或別的什麼,我也見過有人出去會媳婦兒的。我出來的時候只帶了路費,到營里就身無分文了,但大概是將軍真的對我特別賞識,竟然給我了少許銀錢和一些米糧。我之所以這麼痛快地答應常青,也是想著萬一運氣好,我爹正巧來縣城賣柴火,還能把這些錢和糧食給他。
我在軍隊有吃有穿,用不上錢,不如給妹妹加加餐,黑子太瘦了。
我問常青︰「你打算買點什麼?」
「沒想好,看到什麼有用的就帶回來吧。」常青裂開嘴笑,隨和地聳聳肩。
我很驚訝他居然也會干這麼沒計劃的事,常青雖然神經粗,做事卻很嚴謹,我幾乎沒見他出過錯。
常青被我看得不太好意思,別開臉模了模頭,「很快就是中秋了,我想多少買個月餅意思一下。」
我恍然大悟,這時我們已經出軍營好遠了,我看了看一旁的楓樹已經紅得似火,簡直像要把街巷都燃燒起來,果然早已入秋。
我覺得那樹熾熱的紅色很是刺目,讓我感到皮膚被灼傷,連忙別開視線,
旁邊人家養的一棵矮松還是綠的,一根根松針直直地立著,我把目光放在那里,深深濃濃的青綠色讓我好受很多。
「你比較喜歡那種?」常青見我盯著松樹不放,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好像家里養了很多。」
「後來不養了?」我想都沒想就接口。
「後來搬出來了,我不大清楚樹還在不在。」常青眯起眼楮好像回憶了一下,才回答。
我們一路聊著些有無的事,不知不覺就走到集市了。中秋節一貫是該家里團圓的,我家里買不起那種店里的漂亮的月餅,但娘和爹都會做,面團里扣梅干菜,手頭寬裕的時候還會有咸肉,烤完皮很脆,也很好吃。黑子每年這天最開心了,她做的月餅比我都好。
路邊大多都是沒有正經店面的,我看著一家賣的月餅出神,那形狀很像我娘的手藝。
「你喜歡這樣的?要不就買這種吧。」常青拿出荷包,讓大娘一次包了十幾個。
大娘特別開心,一邊包一邊大聲念叨︰「看你們的衣服,是當兵的吧?我兒子也是當兵的,好兩年沒來信了,他叫張奎,要是你們見著幫我帶句話,說他娘想他了,他姐剛生了個男娃,八斤重呢。唉,還有催他給家里寄寄信,這麼久沒個消息,多著急啊……」
我與常青對視一眼,臉色復雜。
這些許多年沒信的,多半是再也不會有消息了。我們天天在軍隊里,多少知道點前線的事。邊關一直吃緊,這里離戰場遠,暫時感覺不到,但事實上天天都有無數將士戰死沙場,運氣好的能撿到尸體或遺物,送回家鄉;運氣不好的,連點碎末都送不回來。
將來我或許也要有這一天的,但我在家鄉人眼里早就死了,他們連個說的人都沒有。我往家里寄過信,爹娘應該知道我改名字叫趙刃了。我還沒收到回信,不知是因為爹不大會寫字寫得慢,還是他們還在生我的氣。
常青付完錢,拿過一大包月餅。他立馬拿過一個塞我手里,「怎麼臉色這麼差?別是餓的吧,快吃!」
我不跟他客氣,一口咬下去。
月餅是五仁的,有點苦。我娘從不做五仁月餅,我們全家都喜歡干菜。
常青自己也模了一個啃,他嚼著嚼著,突然說︰「還好中秋之前遇到你了。」
「怎麼?」常青比我高,我要微微抬頭才能看他。
「我們是兄弟嘛。」常青說,「中秋有個兄弟在身邊,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吧?」
我細一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好,那我今天就認你這個哥哥了!」說著,我向他一抱拳,「常大哥!」
他听我這麼叫,難得露出幾分尷尬之色,「別這麼叫,還是就叫我常青吧。我不覺得我們會做一輩子普通兄弟。」
我皺眉,是他先說要當兄弟的,又說不當兄弟了,這算什麼意思。
「起碼也會是生死之交,你說呢?」他說著笑開了。
這正是陽光燦爛的時候,我有點晃不開眼,卻覺得十分開心,自然地用拳頭用力捶了一下他的手臂,「好!生死與共!」
我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有酒,和常青一起干一杯,再一飲而盡。真正的男人之間,我琢磨應該是這樣的。
他請我吃了月餅,我也應該有些回禮,不如就喝杯酒,不喝多的話,料想回去以後也沒人會現。我四處看看想找酒館,卻不想看到一個茶館二樓竟坐了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那個年輕的男人一身青衣,不像往日般的身著鎧甲,一側長袖微微落出窗外,隨風輕動,更有一番神韻。他烏簡束,眉若細柳,面如白玉,姿容絕美,雌雄難辨。
不正是那位年輕將軍。
作者有話要說︰__這里是一個字都沒寫的蠢寫手,完全靠存稿了呢,感覺不久就要沒存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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