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柯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大聲說了什麼,所有突厥人都開始大笑起來,精致的杯具里的美酒隨他們顫抖的動作灑在桌案和地上。
我從他說第一個字就明白了,他說的就是那句「把人放出來」。
他口中的人就是我們這些俘虜,我們被粗魯地推進了院子里。常青一眼就對上我的視線,但他飛快地移開了。
我知道這種時候裝作越不親密,越是對我有益。以這個突厥小王子詭異的個性,接下來一定會生什麼事的。
之前來帶我們的那個突厥翻譯,此時畢恭畢敬地跑回阿史那柯羅身邊,無比尊敬地開始翻譯他的話。
阿史那柯羅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翻譯低著頭听著。等他說完以後,這個突厥人跑到常青面前,高揚著下巴,用他那口沒幾句音調對的漢語大聲道︰「你!不是很會射箭嗎?現在就讓你射個夠!」
其余的突厥人從阿史那柯羅開口起就听懂了,他們都滿臉期待地盯著常青,時不時還掃一掃我們,還有另一邊擺放著的一個被布牢牢蓋住的很大的箱子狀的東西。
那個巷子一樣的東西給我感覺很不好,我似乎隱隱听到了里面傳出來的叫聲,那是一種野獸餓到一定程度以後會出的,充滿掠奪性和攻擊性的叫聲。
阿史那柯羅滿臉不一世的笑容,他揮手讓人撩開了上面的布。
那里面根本不止是一個籠子,而是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的很多很多籠子,我只看了一眼,就看見好幾種動物,有野豬也有老虎,我甚至懷疑自己看見了盤踞著的蟒蛇和憤怒地撞擊著籠子的黑熊。
阿史那柯羅興奮地連說了好幾句話。
充作翻譯的突厥人道︰「等一下,我們會讓那些人——」
他說著指了指我們,又指指籠子里關著的凶獸,「和王子大人養得/寵/物們一起——」他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搏斗,你要麼射人,要麼射獸。但你如果射獸的話——」
翻譯的突厥人擠出一個猙獰的微笑,「我們會從你身上割下一塊肉。」
他剛說完,旁邊一個侍從模樣的男子就示威般地揮了揮匕首。
他這話不僅是對常青說,也是想嚇唬我們。這個突厥人時不時把目光向我們掃來,得意地高高抬著下巴,仿佛這也令他得到什麼特殊的榮耀似的。
我對這種人感到惡心。
盡管我和李司馬都盡量用最凶惡的眼神齜牙咧嘴地怒視著他們,但這個突厥人的威嚇並非毫無效果,有幾個小兵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們很害怕那些野獸,怕被它們的爪牙撕裂,也怕被常青的一箭斃命。
沒有人想死,我們在戰場上拼搏到現在都不是為了成為突厥人的玩物而死的。
人心一向最難把控。在犧牲自我與犧牲他人中,不管人們在安逸時說得多麼冠冕堂皇,一到危急關頭,仍會有不少人動搖。這些人害怕常青會臨時動搖。
我信任常青,他不是那種輕易就會屈服的人,但也因此更為擔憂。
如果我們之中沒有人死,那死的就會是他。如果當時我沒有和他換令牌就好了,那麼或許站在那里的就是我……
阿史那柯羅走到我們之中,興味盎然地在俘虜中挑來挑去,然後選中了瞪他瞪得最凶猛的李司馬。接著,他又從那些惡獸中挑出黑熊。
李司馬被人押了出去,他憤怒地往阿史那柯羅的臉上吐了一口碩大的口水。
阿史那柯羅的笑容僵在臉上,兩個侍從趕緊上去幫他擦掉髒跡。這位突厥小王子顯然忍受不了這麼大的侮辱,他踹飛一個侍從,又勃然大怒地用彎刀在另一個侍從肩膀上扎了好幾刀。
阿史那柯羅自己右肩上的傷還沒好,他扎侍從的也是同一個位置。
其他飲酒作中的看上去在突厥人種地位較高的幾個,都沒有對阿史那柯羅的行為提出異議。
被扎的侍從吱都不敢吱一聲,慌張地去捧了個瓦罐,把里頭的東西往李司馬身上抹,抹完才把他背後的繩索解開。
阿史那柯羅大聲叫嚷著什麼,我猜他是催促把黑熊放出來。果不其然,那個被踹出好遠的僕人戰戰兢兢地跑去打開了黑熊的籠子。
黑熊首先給了那個僕人一巴掌,尖銳的熊爪拍得那人滿臉是血。
黑熊舉起鼻子嗅了嗅,像是聞到了什麼,放過那個倒霉的僕人往李司馬那里吼叫著疾奔過去。
李強抖了抖肩,做出準備搏斗的樣子。
他們給李強抹得大約是一種吸引野獸的香料。
常青想都沒想,拉開弓就射了一箭,正中黑熊的腦殼,那只九尺多高的巨獸跌倒在地,似有不甘地劃拉了幾下地面,就再也不動了。
李強想要沖上那群突厥人坐得高台,但另外三個突厥士兵一擁而上,把他摁住,拖回我們的隊伍里。他們好像忘記帶繩子了,一個突厥兵回去拿繩子,另兩個人繼續摁著他。
阿史那柯羅反而很高興,和旁邊幾個喝著酒的人用突厥語商量了一下,又回頭對那個侍衛說話。
他們在商量要割哪里。
我覺得割常青和割我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們那種期待的愉悅神情激怒了我,要不是掙不開繩索,我一定把靴子里的匕首抽出來把他們碎尸萬段。
我愈加充滿殺氣地瞪著阿史那柯羅和他那一幫下屬。
輪到我的時候,他們會解開繩子的。
他們決定割手臂,大概是想看看常青手受傷還能不能射得那麼準。
下手的那個人一點都不心軟,直接在常青拿弓的那只手的上臂剜下了一大塊肉。我遠遠地看著常青的血大量地流到地上,心里恨得要命,偏偏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太不好了,我寧自己上去被他們剜,也不想只能站在這里眼巴巴地看。
但常青眼楮都沒眨一下,不痛是不能的,但是一旦表現痛苦就會讓突厥人感到計劃得逞的快。
他們下一個挑中了我,我想是我殺人般的視線起了效果。
他們解開了束縛著我雙手的繩索。因為兩手一直被捆在身後,我覺得有點麻,稍微活動了一下。我暗暗注意著常青和拿著刀壓著他脖子的兩個人的位置,琢磨什麼時候能把靴子里的匕首□□。
其實,我的投擲成績比射箭還好一點,主要是特別準。
阿史那柯羅給我選了一只老虎。但這只老虎剛從籠子里出來,還沒能跑幾步,就被常青的箭射穿了腦袋。
我努力不去想常青用那樣的手拉弓會有多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彎下腰從靴子里把匕首拔了出來,投向押著常青的一人之一。
我怕我會出現失誤,傷到常青,所以不敢對著腦袋或者脖子投,而是選擇把飛的位置向下一點。
幸好這一次揮正常,我的匕首正好插在那人的腰上。
我動作很快,他根本沒弄明白我干了什麼,匕首就已經□□他的皮肉了。他吃痛地慘叫一聲,身體歪向一旁,另一個人則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這點時間足夠常青反應了,他當機立斷扔掉弓箭,他的腿沒有受傷,此時猛地回身,給兩人一人一個飛踢,然後奪過兩人的彎刀,迅雷不及掩耳地劃破了他們的喉嚨。
那兩個管著李司馬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大驚失色,給了李強乘之機。
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比熊弱不了多少的李司馬就把他們兩個都掀翻在地,然後迅猛地又卡住另外幾個沒反應過來的人的脖子。
常青把彎刀扔給我,我當然曉得他是什麼意思,流暢地接住,一路斬殺好幾個擋路的突厥兵,跑回去割開被俘虜的戰友們的繩子。
直到我接到刀了,那些坐在高台上看戲的突厥高位者們才反應過來有什麼事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他們措不及防地猛地站起來,但此時無論這些人在戰場上多麼英勇,本以為今日只是娛的他們也沒有帶上武器,手上只有盛滿佳釀的酒杯。
常青彎下腰,從靴子里模出那把和我一樣的匕首。
畢竟是個男人,軍隊里練出來的功夫,他樣樣高我一頭,投擲自然也是不差的。
他一點猶豫都沒有,把匕首對準阿史那柯羅的腦袋飛了過去。
阿史那柯羅即使是人類,在這種時候也沒比那只熊或是那只老虎好多少,一旦腦袋被刺穿,身體便也倒了下去,臉上的驚愕都沒來得及退下去。
突厥人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弄懵了。
更糟糕的還在後面,突厥營帳外響起喊打喊殺的聲音。
上將軍和將軍率領著一大批兵馬沖了進來,那些突厥將領,連逃竄的時間都沒有,就不得不束手就擒。
此時我已經放了所有俘虜,還染上不少突厥人的血。
常青除了殺死突厥小王子,也割開了不少人的喉嚨。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局,還是王良的手筆。
上將軍當初根本沒有固執己見,他認為王長史的計策十分正確,那些所謂的軍事情報都是陷阱。
他們決定將兵力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作為好像上當的一部分,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另一部分則進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劃。
踏入突厥陷阱的那一部分毫無疑問是比較危險的,于是王良向上將軍推薦了我與常青,我們兩個人與李強走得最近,而李強在所有人中與他最為不合,我和他更是最近還因為吳隱城有過仇怨。
他說為了將戲演得更逼真,最好不要讓當事人知道這件事。我便真的一無所知。他肯定也不想告訴常青,但常青似乎從其他不方便告訴我的途徑了解到了一些。
如果不是常青向阿史那柯羅射了一箭,改變了他原本想要殺光所有漢人的想法,我想王良原本的計謀是打算犧牲全部的我們這一半人來贏得這一仗的。
而現在,除了戰場被殺的那些人,只有常青被剜了一刀。
損失幾乎以忽略不計,王長史因為他出色的計謀立下了大功。
只有常青被剜了一刀。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mimosa扔了一個手榴彈
你有沒有現你已經在我的霸王票榜前三名了
其實昨天只是抱怨一下頭疼沒有打算停更啦__
謝謝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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