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歲那年,朝廷打了敗仗。
因為損失的人馬太多,皇上下令抓壯丁,好填補軍隊巨大的空缺。
我的祖父和大伯早在前兩次征兵時便去了,而家里等來的都是他們犧牲的噩耗。我們被逼上了絕路,如果讓爹去當兵,家里的生計無法再維持,若是不讓爹去,全家就會失去賴以為生的土地。
為了讓娘、我和妹妹多活幾日,爹收拾起了行囊。
但我動作比他更快,上路得更早。
家里唯一讀過書的大伯已經在戰場上死了,我沒什麼文化,想法簡單得很,只要我舍命去死,家里的田就能保住,爹娘和妹妹都以活下來。
我去報道的時候,因為緊張而非常結巴,話都說得不太清楚,連講帶比劃地說了我的名字。我的模樣大概很滑稽,一個路過的好像是大人物的青年男子看著我笑了。
他長得很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用「美」來形容的男人,但這是真的。這個年輕男子的每一根頭都在微風中飄揚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美感。
他覺得我應該有個正經的大名,所以給我起名叫「刃」,我很喜歡,還特意請教了那位登記名字的大人這個字怎麼寫。
比刀多一點,很好寫的字,但我平白覺得它的形體流暢漂亮,于是更喜歡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將軍,姓任名楓,出生世家,文武雙全。
錄事的邵大人覺得我運氣不錯,決定多照顧我些,將我分進了一個只有八人的帳篷。
然而,軍營里的生活比我想象得難過許多。
我原以為自己跟男孩子混在一起這麼多年,與男人也無多大差別,蒙混過去不會太難,直到真正進了軍營,才曉得大錯特錯。
我在女孩中算是高的,在男人中卻不夠看。更別提我年紀最小、長得最瘦、體力最差。再加上我害怕女性的身份暴露,不敢與其他人多做交流,盡量不說話,因此在其他人眼中,我漸漸成了一個孤僻、怯懦的鄉下小矮個。
我被排擠了。
我的午飯時常會被搶走,餓肚子成了常態。在訓練的時候,他們也總是故意針對我。除了菜刀和斧頭,我從沒模過真正的刀劍或是弓箭,每樣都是最差的。
訓練之後,我常常弄得渾身是傷。
傷口會感染,我也會燒。而且,這里不是家,周圍沒有人會費心照顧一個不討人喜歡甚至招人鄙夷的家伙,再說,我也不敢讓那群男人靠近我。有那麼一兩次,我以為自己活不下來。
不過,無論如何,我挺了過來。
軍營里跟我一樣不合群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叫常青。因為感覺彼此差得太遠,我沒怎麼和他交談過。
跟我不同,與其說他被其他人孤立了,不如說是常青一個人孤立了其他所有人。
常青不愛說話,更不愛理人,非必要情況絕不會張嘴。他的眼神淡漠而凶狠,很嚇人。我不小心和他對視過一次,差點被那雙眼楮里釋放出的仇恨淹沒。那以後,我便連瞧都不太敢瞧他了。
其實帳篷里別的人是想和常青說話的。從他穿來軍營的衣服的質地看,他應該出生于很不錯的人家。常青相貌端正,還對軍營里的任何訓練都很擅長,尤其是射箭,以百步穿楊。
他在弓箭訓練上的表演很是精彩。別的帳篷里有個大漢看不慣他囂張的態度,說要教訓他,拉著常青比射箭。漢子射中靶心,常青的箭卻射穿了那漢子的箭,狠狠地將靶心刺了個窟窿。漢子惱羞成怒要打他,結果被常青揍得三天下不了榻。
從此以後,再沒人敢說常青的不是,倒多了不少人猜測他的來歷。
我和常青開始產生交集是兩個月後。
作為一個女人,我在軍營中生活很不方便。我不能跟別人一起洗澡,不能跟別人一樣隨意月兌下上杉,甚至不能和別人一起洗衣服,免得他們瞧見一些男人不會有的東西。
為了避開人群,我通常會在半夜溜出來做點什麼事。
那天我睡過頭了,醒來已經快到寅時。
我慌慌張張地抱著要洗的衣服和洗澡用具趕去附近大家都用的池塘,誰知卻在校場上撞見常青。
他在練劍,在沒有月亮的星夜里練劍。
他听到我的聲音,向我看過來,那個眼神一點都不友善,或者以說成是瞪。我趕緊埋頭跑掉,頭都不敢回,只覺得他灼人的視線還盯在我後背上。
我沒能好好洗澡,因為常青令人膽寒的目光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回帳篷時依然要從校場經過,常青竟然還在,只是手中的劍換成了弓。
此時已近黎明,天空逐漸泛白,太陽不久便會升起。
我听過許多人討論常青超乎尋常的箭術和劍術,大多數人認為是常青好的家境給了他幫助,他有足夠的錢財在年少時就請一個技藝高超的老師來教導。不過,我想我現了真正的秘密。
我忽然明白沒有哪個人能無緣無故地獲得尊重。
我開始拼命努力練習那些我根本不喜歡也從來不擅長的東西,用劍、用弓、用刀、騎馬。惜,成效並不明顯,我短時間內依然趕不過其他人,中午依然會被搶走飯。
我又一次面臨沒有午飯吃的困境時,將軍從我身邊走過了,手里拿著他的那一份飯。
他注視著我看了一會兒,才想起我是誰。將軍沖我微笑了一下,漂亮得近乎刺目。他沒有問我為什麼沒吃飯,沒有問我生了什麼,而是直接彎腰將他的碗遞到我手里。
將軍問︰「你其實根本沒到十六吧?」
我沒回答,猶豫著要不要點頭。
「你會變強的。」將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年紀還小,但最近進步很大,應該得到獎賞。吃吧,要是餓再來找我。」
將軍說完就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半晌都不知該做什麼。
這是我第二次和他講話,將軍對我這種人來說,太過高高在上了,他竟還對我有印象,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將軍的午餐自不會和普通士兵一樣,里面甚至有肉。
我一個人躲起來吃了那頓午餐,這是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頓飽飯。進軍營里以後,不管多累多苦多難受我都沒掉過眼淚,但這次縮在林子里吃了頓飯,我卻忍不住哭了。
那天,我在心里誓,我要一生一世為將軍賣命,去死也沒關系。
我愈拼命練習。
然後,我現,常青原來一直拼得比我狠,比我想象得還狠。他傍晚在樹林里練習,黎明前在校場上練習,好像他醒著的每一分鐘不用來練習都是浪費。
軍營里沒幾個地方是適合自己訓練的,于是我們老是撞到。
最初我們會互相避讓,但後來漸漸的在一起練習,不過互不說話,也不干擾。又過幾日,我們便習慣對方的存在了。
有一天,常青問我的年紀。
那時我們已稱得上熟,我便告訴他實情,我十四歲,比謊報的年紀要小兩歲。常青則是十七歲。這日後,我便喊他一聲哥。
常青仍舊不愛講話,唯有遇到我時話會多些。我懷疑他真是將我當做了他的弟弟。
他問我為什麼這麼努力。
我回答,因為想要回報將軍的恩情。
常青對這個理由嗤之以鼻。
我反問他為什麼這麼拼命,常青沉默了好久,接著跟我講了他的身世。
常青果然是出生權貴之家,盡管親生父母只是旁支一脈的,仍能錦衣玉食。但後來出了變故,本家的老爺夫人沒有孩子,在眾多旁支子嗣中選擇過繼他。
這是件極為榮耀的事,常青從此不僅成為本家人,還將是常家未來的家族繼承人,一時風光無限……直到,本家夫人懷上身孕。
若是女孩也罷,常夫人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起名常勝。常青成了礙眼的絆腳石。
常青冰冷地說︰「有一次我高燒,母親端來一碗燕窩,說要給我進補。我難過得要命,實在沒有胃口,就讓丫鬟拿去倒掉……後來那個丫鬟口吐白沫死了,因為她沒忍住,偷偷嘗了一口那個燕窩。」
我被常青眼中刻骨的仇恨刺得一顫。
常青諷刺地道︰「後來又有過幾次險情,其中還有兩三回是我弟弟親自操辦的,但我都沒死成。于是名義上的父母把我送去了別莊,眼不見心不煩。現在又趁著征兵將我送進軍營來,他們定是巴望著我死,我偏不。我倒要瞧瞧,若是他日我建功立業,那些人臉上會是何等的神情。」
常青說這話時,沒有看我,而是眺望著遠處的星空,仿佛已經瞧見自己頭戴金玉冠,身披百花袍的模樣。
我與我妹妹黑子很是和睦,全家人感情都不錯,不大懂這種恩恩怨怨,只能替常青加個油。
作者有話要說︰__我真的是有大綱的……
拆伏筆的時候到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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