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魂。
孟錯能感知到的,便是自己識海之中這一片亮的東西。
他攏在袖中的手指,掐著手訣,連連點動,整個識海之中這些亮的絮狀物,興許就是他的精神力。在他的引導之下,通通地匯聚成一個漩渦,映射到他的眼底。
孟錯這個看魂術,其實才剛剛演練過幾遍。
他以為趙九良會在抹去儲物袋上的靈識印記上花去很多的時間,是趙九良竟然半道來偷襲孟錯。孟錯始料不及,其實心里也是震駭,不過現在已經反應了過來。
最怕的就是被人制住,所以孟錯要先制人。
趙九良也是沒想到的,他看到了孟錯的眼楮,知道有鬼,殺心更重。
臉色伴隨著心思,瞬間猙獰起來。他在外門之中也算是相當風雲的人了,畢竟頭上有師尊罩著,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來了這里,不過是收一個賄賂,想要殺人滅口,竟然還能踢到鐵板不成?
「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定然不殺你。否則……」
趙九良陰森一笑,他看孟錯暫時沒有動作,以為孟錯是信了他的話,卻腳尖一點地,手中瞬時出現一把小劍,出其不意地刺出。
劍光很細,像是外面霜白的月色。
趙九良用這一把劍殺過很多人,有老有小,有強有弱,誰也不知道他藏著這樣一把劍。
孟錯施展術法正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意識沉浸在識海之中,順著那匯聚起來的漩渦,像是一把尖錐,朝著那識海出口處的光點猛然沖出,如同開閘的洪水,濤浪倒卷!
幾分冰冷的感覺,從趙九良那小劍的劍鋒之上傳來,孟錯眼楮一直睜著,是意識卻在半抽離的狀態。
這一劍當著孟錯的面門而來,像是要將他這一張臉給撕裂,甚至他眉心,都因為這銳氣而有一抹紅血出現!
孟錯雙手抬起,試圖夾住這一把劍,沒料想趙九良仿佛輕車熟路,早已經知道孟錯會這樣做一般,手腕一抖,竟然朝著孟錯雙手橫削!
飛速撤手,孟錯眉頭一皺,眉心之中忽然出現一個尖,而後轟然擴大,同時他的手已經離開趙九良的攻擊範圍。
掃描器只有一級,只有在孟錯觸模到對方的東西的時候才能進行隔空掃描,所以孟錯不知道對方使用的靈器是什麼品級的。
他只能憑借著自己的感覺躲避,之前也不是沒有把玩過那一把送給應南回的飛鏢,是自己把玩跟別人握在手里殺他,這是兩回事。
孟錯不用看都知道,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深痕,若是他閃避遲了,已經被趙九良殺死。
他還沒想到自己有什麼罪名,甚至還遞了賄賂上去,反而要死?
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道理?
這平白無故來的殺機,還有對方顛倒黑白的本事,也是讓孟錯明悟了。
行得正坐得端這樣的話,在這里根本就沒有用。
這就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世界,孟錯忽然想起自己對方青說過的一句話——要麼忍,要麼狠,要麼滾。
這趙九良方才言語之間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把這滅了白玉門的事兒,栽到自己的頭上。他也收了自己的好處,分明知道他肯定不能是凶手,卻還步步緊逼,好一個香山宗的外門弟子!
他孟錯還不想滾,也忍不得,便只能狠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側面觀察這個世界,並不怎麼深入。
是趙九良的到來,瞬間讓他看清,這里並不是他想象之中那種秩序井然的狀態。不管是不是因為他遇到的人不好,這樣的情況是真實存在的。
危急時刻,生死關頭,往往能明悟更多。
出乎趙九良的意料,孟錯非但沒有後退,更沒有害怕,那眼神瞬間就冷冽了起來。
雙手一合,孟錯指訣一起,便道一聲︰「看魂!」
此聲清朗,周圍嘉樹暗影,明月在天。
殿內殿外,光暗分明,孟錯的影子與黑暗融為一體,而趙九良站在月光下,那光從他頭頂落下去,一張臉深深淺淺的陰影,給人一種格外猙獰的錯覺。
看魂——
把自己的靈識化作一把鑰匙,強行打開對方的靈識之門。
演練畢竟是演練,真實的操作情況,比孟錯想象之中的要簡單多了。
他都沒想到有那麼容易。
人的靈魂,尤其是這個等級的修士的靈魂,是很少設防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還存在著專門針對靈識的攻擊,這一項一般被人稱作「靈魂攻擊」,乃是相當偏門的攻擊手段。
孟錯的靈識,一股一股地糾結起來,變成一把旋轉著的尖錐,隔空被孟錯雙手一推,便破空朝著趙九良而去。
趙九良驚駭,伸手出來擋,甚至一劍朝著孟錯劈出,然而那劍光只從這尖錐之中過去,卻落在了孟錯本人的身上,沒有打碎那尖錐!
趙九良劍光落在孟錯身上的同時,錐尖也這樣迅猛地刺入了趙九良的眉心。
于是,輕輕這麼一旋轉——
啪嗒。
寂靜之中,似乎有這樣的一聲輕響……
孟錯畢竟修為更低,此刻那劍光落下,他擋不住,被劈中肩膀,鮮血橫流,同時腦海之中瞬間涌入無數的畫面。
一扇隱藏著的大門,瞬間朝他打開。
一把尖錐,破開了趙九良的靈識之門,趙九良抱住自己的頭︰「雜碎,你做了什麼!啊——」
咒罵聲戛然而止,在孟錯極具侵略性的靈識破開他防御的時候,趙九良眼神忽然之間渙散。
他抱著自己的頭,一下倒在地上,渾身抽搐起來。
方才還威風無比,揚言要殺孟錯,這時候,卻怎麼也得意不起來了。
孟錯坐倒在地,他沒想到看魂——竟然真的能看到這麼多東西。
無數的信息涌入,他身為一個旁觀者,看到了趙九良這一生。
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家出身,後來拜入香山宗,賄賂好了自己的師尊,被人收為弟子,從此以後像是平步青雲了一般……
這個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孟錯一直也覺得自己不是好東西,他只能說,要怪就怪趙九良不該腦殘對自己動殺心。
不過,從趙九良的記憶之中,也能得到很多有用的東西。
昆墟有四門十八宗,三山一昆侖,呈現金字塔結構,十八宗是底層金字塔之中相當厲害的所在。
三角形的昆墟,從沿海最長,昆墟在這一條邊對著的角上。沿海最外面,就是孟錯現在所處的地方,一個條帶狀的區域。
這里稱之為十八宗轄區,無數宗門之中統共十八個較為出色的小宗門,一般宗門內修為最高的為金丹期。這十八宗,直屬于上面的四門管轄,所以這個條帶狀的區域又被分成了四個。
孟錯在最東南角的這一個,區域里一共五個宗門,香山宗不過其中之一。
不過倒霉的是,現在這個更倒霉的白玉門,就在香山宗轄下。
孟錯捂住自己肩膀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之中流出來。
他想起自己當初被詐死的時候,似乎都沒這麼痛苦。曾在白玉門煉丹房之中找到過一些普通的止血藥,孟錯干脆地抖落出來,先給自己撒上,再慢慢起身。
戰斗開始得很快,其實結束得也很早。
應南回那邊站在殿外看著,愣住了。
等到看孟錯起身了,他才忙著過來,孟錯卻一擺手︰「你回去。」
應南回殺過人,是他知道自己必須殺。
他覺得殺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他以為出來之後就以不殺人了。他在里面殺人,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是為什麼,師尊也要殺人呢?
應南回的人生哲學其實很簡單。
他很听話,點點頭,轉身走進偏殿,看到了薛九。
薛九問︰「出事兒了?」
應南回點點頭︰「那個人跟死沒區別了。」
薛九眼神一閃,心道這孟錯果然是個狠角色。
不過應南回忽然叨咕了一句︰「我殺人是為了活下去,我不想死,是師尊為什麼殺人呢……」
薛九被捆著,手酸,他道︰「要不我們做個交換吧。你給我松綁,我不跑,然後我就告訴你,你師尊為什麼殺人。」
應南回搖搖頭,「師尊說了,讓我捆著你。我不能放了你,再說了,我看那人也沒死。我殺人是因為不想死,我師尊殺人肯定跟我一樣啊。不到迫不得已,為什麼殺人?」
听著應南回這一副理所當然的說辭,薛九忽然歪了歪脖子,剛好能看到外面躺著的那個倒霉鬼趙九良。孟錯穿著一身洗得白的袍子,腳步很慢,走了過去,月光拖長了他的影子,他在趙九良的身邊,站了很久,薛九也看了很久。
他覺得有些意思,脖子酸了,于是扭回來。
這孟掌門,沒把人殺死,這不是走鋼絲嗎?
他不過是孟錯收的一個雜役,這時候卻完全沒有雜役的自覺,只道︰「殺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不想死,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一。」
應南回搖搖頭,不懂。
薛九也搖頭,嗤笑。
他跟這傻子講什麼呢?不過——修士的世界,真是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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