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天下 第11章 湖且行(下)

作者 ︰ 昨夜晴風

第九章江湖且行

汪劍通朝段正淳拱手,又模了模蕭峰的腦袋,展開一把扇子道︰「峰兒,你喜不喜歡?」

那扇子甚是精美,扇面上濃墨重彩的寫著一首詩,道是︰「溯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歷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生數,直斬樓蘭報國恩。」只是搭著他這身非主流犀利哥的造型,著實平添了幾分喜劇色彩。

蕭峰歪著腦袋看了半晌,老老實實道︰「看不懂,不喜歡。」

汪劍通失笑道︰「也罷,你已經天賦異稟根骨不凡,小小年紀又有一身好內功,倘若再能吟詩作對能文能武,那便當真沒天理了。」又解下扇柄上的墜子遞給他道︰「你我一見投緣,倘若你瞧得起我汪劍通,便收了這枚扇墜,權作汪某人一點心意。」

蕭峰看了看義父,見義父微微點頭,便行禮稱謝道︰「既如此,蕭峰便恭敬不如從命,多謝汪叔叔!」

那扇墜是一枚玉蟬,長不過寸許,重不過四錢,柔潤晶瑩,蕭峰把玩了一會兒,道︰「模著跟義父的臉的手感差不多。」

段正淳順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啞然失笑。

父子二人繼續南行,逍遙日子沒過得幾日,在相州湯陰縣忽遇著了饑荒,瘟疫,旱災,蝗災……古時一個大天災下來,多少人得刪號重練,他們運氣不佳,把能倒的霉倒了個遍。

段正淳低估了天災的破壞力,猝不及防,他終究是不忍對餓得奄奄一息又眼冒綠光的饑民下殺手,馬也叫人搶了,有錢也買不著糧食。加之瘟疫蔓延,段正淳一身醫術又不能見死不救,爺兒倆只得加入逃荒大軍,徒步而行。

一路上,無論是合抱的巨木,抑或細如辮梢的小樹,都被剝的光溜溜光禿禿的,樹皮樹葉早下了肚。草根也叫饑民掘干淨了,連一只老鼠也養不活。面黃肌瘦的爹娘養不了孩子,只好把他們拋在城外空地上。有的孩子哭爹喊娘,有的低著頭挖泥土吃,身邊不少大人虎視眈眈,等著吃別人家的孩子。有人破口大罵,罵聲也是有氣無力。

段正淳嘆道︰「峰兒,‘衣食足而知榮辱’,你要記著,衣食不足的時候,榮辱多半就立不住了。搶咱們馬匹的人,在太平年月多數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到了不偷不搶就只能餓著等死的時候,也便顧不得許多了。」

蕭峰問道︰「所謂‘貧賤不能移’,唯有大丈夫方能做到罷?」

段正淳笑道︰「不錯,我家峰兒便是。義父有時寧你不做男子漢大丈夫,只要能安穩快活的過一輩子,義父就知足了。」

蕭峰斂容道︰「義父盼著峰兒過得快活,倘若峰兒愧對天地,愧對良心,一輩子也不會快活。為人不堂堂正正,行事不光明磊落,峰兒自己都要唾棄自己,談何過得快活呢?」他因吃不飽而瘦下來的臉揚得高高的,整個人像小太陽似的閃閃光。

段正淳默然。許久,他輕柔而緩慢的模著蕭峰的小腦袋,深深的嘆了口氣。

同時作響的,還有他許久未填充的肚子。

蕭峰拉著他的衣襟道︰「義父,倘若你再找不著吃的,就吃了峰兒吧!」

段正淳噗嗤一聲,揉了揉絞筋的肚子道︰「你這小胳膊小腿,能有幾兩肉?再說義父怎麼舍得吃了峰兒?」

蕭峰想了想,指著城外道︰「你跟別人換了孩子來吃。」

「再胡說就扔了你這小鬼頭。」段正淳板起臉來作嚴肅狀,又道,「在義父心里,一百石糧食也不及峰兒一根頭。」

「義父,給你兩百石糧食。」蕭峰細細的手指扯下兩根頭。不想一扯,七八根干枯的絲就落下來,「一,二,三……七,不對,八百石糧食!」

爺兒倆說笑一回,段正淳仍是有些愁眉不展。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此時藥品短少,英宗皇帝病得半死不活,也不知朝廷的賑災何時能到……醫者,行走世間而懷濟世之心,段正淳自師從掃地僧學得一手醫術後,更多了幾分悲憫之心。

正憂心間,忽听前方破廟里,一人沖著菩薩塑像義憤填膺、破口大罵,罵得雖是中氣不足、有氣無力,倒也邏輯通順、有理有據︰「神仙之輩,欺世盜名之徒!平日端坐蓮台,受百姓香火供奉,天下戰亂時神仙在哪里?生靈涂炭時神仙在哪里?百姓水深火熱時神仙又在哪里?」

段正淳在廟外負手而立,笑道︰「罵得不過癮,罵得不痛快!」

那人轉過頭來,只見他包頭巾衣短褐,做農家打扮,雖然雖然皮包骨頭,一雙眼楮卻炯炯有神,不知是不是罵到興頭上所致。

那人以虛弱無力的嗓門道︰「兄弟,我罵神仙罵老天爺已經夠狠了,你還能再怎麼罵?」

段正淳笑道︰「你說老天何其不公,憑什麼讓你生在農家,卻讓皇帝享榮華富貴?你想升官財時,菩薩為何不保佑你?你想娶個美貌媳婦時,神仙為什麼不幫你?你餓得奄奄一息時,神仙為什麼不救你?世上大旱時,神仙為什麼不普降甘霖?奸人橫行朝堂時,神仙為什麼不鋤奸?兩軍開戰時,神仙為什麼不顯靈?神仙長生不老,他們憑什麼看著世人生生死死見死不救?你眼饞鄰居家生了個大胖小子時,神仙為什麼不讓你婆娘也生一個光耀門楣?」

那人先是露出疑惑神色,繼而也笑了︰「如此說來,我倒是心胸狹隘了。」

段正淳又笑道︰「你說,大宋的神仙和遼國的神仙,是不是得在宋遼開戰的時候,先在天上打一架呀?仙家,菩薩非神通,而是心境,他們超月兌世間,于世間並無虧欠之處,所謂得道即是超月兌,所謂慈悲,即是指引眾生超月兌。倘若心頭不存正念,即便菩薩普度眾生,也度不到你頭上!」

那人又道︰「兄弟,你說的著實在理。是神仙當真不虧欠世間嗎?他們受世人香火供奉、虔誠膜拜……」

段正淳打斷道︰「世人向神仙祈願,無非求財,求名,求利,求壽,正如乞丐求人施舍,難道世人虧欠乞丐什麼不成?佛祖有雲︰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間邪行,不得見如來。神仙根本不需要世人供奉,世人為一己私欲供奉香火,欲^望得不到滿足還怪神仙收了錢不辦事……你說神仙冤不冤?」

那人漸漸低了頭,面露愧色道︰「我本意並非要為罵而罵,一時胸臆郁結難以排遣罷了……說到虧欠,湯陰縣正有一人,虧欠湯陰百姓良多。」

段正淳道︰「小弟初來乍到,不明所以,還望兄台指教。」

那人道︰「不如來寒舍相談?」

待到門前,段正淳才覺「寒舍」並非謙稱,而是真正的「寒舍」︰破木屋頭上無頂,窗上無紙,內里桌椅床榻全無,只放了幾個樹樁權充板凳。

那人嘆道︰「這屋頂的茅草和窗上的紙,早下了肚了,也實在無物以待客,兄弟莫嫌寒酸。」

段正淳環顧四周,笑道︰「四面通風,采光良好,冬涼夏暖,豈不妙哉!」

那人唯苦笑而已,自報名號道︰「在下姓岳,單名一個立字,祖居湯陰,世代務農,家有幾畝薄田。到了岳某人這一代,好歹讀了幾句書,識得幾個字,也知道‘仁義’二字,遇到荒年也能煮些粟米菜粥,對鄰居接濟一二……」

這時,里屋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長得方臉大耳,眉目細長,餓得面有菜色。他手里捏著一把蝗蟲道︰「爹爹,孩兒外出尋了一天都沒找著吃的,不如試試蝗蟲能吃不能?」見段正淳與蕭峰坐在樹墩上,看著也是幾日沒吃飯的模樣,咬了咬牙道︰「爹爹,家里還有些槐樹葉子,今天煮了罷,這個小兄弟餓得不輕哩。」

岳立對段正淳道︰「這是犬子岳和。」

段正淳眼珠一轉,岳立,岳和……這岳和,日後該不會有個兒子,名叫岳飛罷?又忙道︰「不必,不必,虧你提醒,岳小兄弟,這蝗蟲極有營養,烤一烤便能充饑。」

岳立自門上拆下些木頭劈成柴火,段正淳讓蕭峰把蝗蟲的頭拽了下去,扔在火里烤起來。

岳立道︰「都說蝗災乃蝗神降災,一向無人敢吃的。若非逼到絕境,又何必如此?」

段正淳邊吃邊笑道︰「蝗蟲吃了咱們的糧食,咱們便吃它。看誰吃得過誰?」

蕭峰與岳和俱笑起來,岳立卻笑不出來,苦著臉道︰「這世上,有些人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真真比蝗蟲還厲害!」

段正淳斂容道︰「莫非此次大瘟疫□□,並非天災,亦是*?」

原來,此地有一豪強人家,姓白,仗著親戚在朝中做官,自以為後台硬氣,端的湯陰縣的土皇帝。本來這白地主雖驕矜猖狂,倒還知道收斂,誰知後來重金請來了武師教自己功夫,倒也有點小成,便一不收拾起來,漸漸到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強搶民女……

听完後,段正淳面無表情,只問道︰「這武師功夫如何?現在何處?」

岳立道︰「這武師也並非全無良心,他教了白剝皮半載,見他愈肆無忌憚,倒也勸過幾回,勸不動便離開了。臨去前,還道︰‘倘若我是你師父,定要廢了你的武功!’」

蕭峰義憤不已,攥著小拳頭道︰「行俠仗義乃武林中人之責,這武師為何不出手廢了他?」

段正淳道︰「拿人錢財,自然手軟。這武師不便出手廢了白剝皮,並不是護著他,而是害了他!」

岳和奇道︰「讓白剝皮留著他的功夫,怎能說是害了他?」

段正淳答道︰「因為踫上了段某人,他慘了!」又對蕭峰眨眨眼,眼波流轉眉目生動,壞笑道︰「峰兒,想不想見識見識你義父的手段?」

蕭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緊緊的貼在了義父身上,他不由自主的重重點了點頭,有種預感,今夜那白剝皮就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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