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天下 第24章 有俠義(中)

作者 ︰ 昨夜晴風

白玉堂胸前衣襟上酒水淋灕,他也不拂拭,只望著段正淳變幻莫測的桃花眼,一瞬間神馳天外。片刻又猛的驚醒過來,茫然環顧,頹然苦笑道︰「見著尊兄,便似見著十余年前的咱家一般……罷,罷,白玉堂行俠仗義半生,誰知落到這般田地,也不足為外人道了!」

雖雲「不足為外人道」,那雙僥幸避開利刃、清冷疲憊的眼眸里,分明藏了蠢蠢欲動的千言萬語。

落到這般田地……段正淳出手如風,立時扣住了白玉堂的腕脈,果不其然,白玉堂經脈俱斷,武功全失……段正淳小心問道︰「是沖霄樓銅網陣害的?」

白玉堂默默抽回右手,散亂的長垂將下來,將那滿是疤痕、看不出原狀的面孔隱匿起來,不言不語,唯長嘆而已。

那莊客在身後催促道︰「請段公子示下,這人不過是個混飯的,馬老板瞧他憐,才叫他抄抄文書謄謄賬目,他倒好,也不感恩戴德,每每拿了錢就換酒喝,喝得酩酊大醉,這十來年竟沒醉死在酒缸里,倒是奇事一樁。還請客官回房,馬老板想必已等的心焦了。」

段正淳乜斜著眼,似笑非笑的看那莊客,道︰「是我說話還是你說話?」

燈籠的昏黃光芒下,段正淳眼波如水,看在莊客眼里卻似索命厲鬼一般,他渾身一哆嗦,忙不迭縮在一旁,連吱也不敢吱一聲。

段正淳仍笑道︰「還站在這里做什麼?趕緊回去跟馬老板說一聲,叫他們先喝他們的,不必著急。」說罷將燈籠塞進他手里,那莊客猶如被燒火棍燙了一般,告了聲罪,連滾帶爬跑回後堂了。

東廊上燈燭昏暗,唯有滿天星斗,渾不吝嗇的揮灑著白亮的清輝。

兩人正對視的難解難分,只見三四盞燈籠飛也似來,馬五德和蕭峰親身趕到,說︰「不見了段兄弟/義父,原來在這里爭執?」

段正淳附身過去,在二人耳邊略略說了兩句,幾人便點頭回去了。須臾送上好酒,還有幾個精致的下酒菜,段正淳也不管地上如何,將腳下的碎壇子踢到一旁,席地而坐道︰「空飲無趣,我二人既有緣分,何不吃上幾盅,暢懷一敘?」

白玉堂倏地抬起頭來,眼里有如流星劃過,須臾功夫便照亮了那張端正瘦削的臉,叫段正淳驚艷了好一會兒。

一杯下肚,白玉堂驚道︰「卻是女貞陳紹!」又見碟子里還有一條七八斤的金色鯉魚,切膾下酒,俱是自己平素最愛之物,一時間感慨不知所言。

又飲了十來杯,二人的話也漸多起來。

原來,那日白玉堂三探沖霄樓,落入銅網陣,眾人見銅網之內血漬淋灕,慢說面目,連四肢俱各不分了,只道他死了,便用壇子盛了尸首,送到軍山交給鐘雄掩埋看守。

且巧馬五德在此販茶,久聞白玉堂英雄之名,便重金買通了看守,將尸首偷運出來好生埋葬。誰知一模之下,那血團尚有呼吸,馬五德這一驚是驚心動魄,這一喜也是非同小,忙延醫問藥,頗費了不知多少金銀,拿人參熊膽給白玉堂吊著命,終究是把他從閻羅殿上拉了回來。命是保住了,這面目和武功卻是再回轉不來了……

如此年少氣盛要面子的一個美英雄,只因敗給北俠歐陽春便而要上吊自盡……沖霄樓一役的大挫折,令他經脈俱斷,容顏損毀,再也不能路見不平行俠仗義……

白玉堂慘然道︰「白玉堂有何顏面見親朋好友?有何面目苟且偷生于天地間?只因馬恩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才隨之移居大理,留著最後一口氣罷了。」

于是便隱姓埋名十余年,少年心氣半消磨……

段正淳凝視他半晌,低聲道︰「白五哥,你年少英雄時,絕無能想到今日罷?」

白玉堂又飲了一盅,將酒杯往地上一擲,傲然道︰「白玉堂一生殺戮甚重,雖說殺的都是該殺之人,絕無悔意,畢竟因果輪回報應不爽,白某人早知此生必不得善終。」聲音又沉下來道︰「本以為能死得痛快淋灕像條好漢,誰知竟不能了,多半是醉死在酒缸里,二十年後再做好漢罷!」

段正淳凝神思索,忽笑道︰「白兄此言差了。這分明是老天給與的月兌胎換骨之良機,白五哥當欣悅才是!」

白玉堂冷哼一聲,似是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

段正淳不以為忤,仍帶著令人捉模不透的笑意道︰「白五哥,你知你是誰?」

白玉堂愈糊涂了,只不做聲,等著瞧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果然,段正淳也不賣關子,笑容愈來愈淡,神色越來越肅穆,道︰「是陷空島五鼠之一?開封府四品護衛?名滿天下的俠客白五爺?拋去譽滿天下的美名,徹地通神的武藝,與生俱來的尊榮……你還剩什麼?還會不會守住本心?還能否行俠義,無分別?」

白玉堂先是動容,繼而頹唐道︰「我一身功夫俱廢,還怎生行俠仗……」說到後來,漸漸雙目圓睜,兩眼亮道︰「我糊涂了,實在是太糊涂了!就算沒了武功……」

段正淳笑道︰「不錯,白五哥果然慧眼獨具。拔刀相助是英雄,修橋鋪路為何不是俠義?殺貪官救良民是英雄,養父母盡孝心又何嘗不是豪俠?有多少熱多少光,上馬定國安邦是好漢,給難民一口飯食免于餓死他鄉的,又何嘗不是真英雄?只是惜了,行俠仗義之舉,多半只能救人一時,卻救不得人一世;能救一人,卻救不得所有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

白玉堂忙問道︰「段二哥所言極是,縱然白某散盡家財,也有叫人花光的時候。不知段二哥有何妙算,能救得眾人一世?」

段正淳嗤笑道︰「白五哥說笑了,縱是菩薩佛祖,也度不得所有欲^海沉浮里的芸芸眾生。我們武林中人也是修行中人,遇事做事而已。」

白玉堂搖頭苦笑道︰「理雖如此,仍是一顆不平心,嘆息腸內熱。世間總有律法不能顧及之處,憑什麼有人喪盡天良卻壽終正寢?憑什麼有人魚肉百姓還富貴終生?我白玉堂恨不能殺盡千千萬萬貪官污吏,還黎民百姓一個清寧太平。」

段正淳笑道︰「那時,總要有人掌權行事罷?他得了權力,保不準比你殺的貪官污吏還要喪心病狂。你殺盡天下惡人又有何用?一個惡人死了,又有惡人誕生,再者,世間因果糾纏,饒是白兄聰明過人,大智大慧,又怎能十成十的斷定這人該殺?白兄又是誰給的權柄,以隨意殺人?」

白玉堂低聲道︰「段二哥說的是,白玉堂也曾因調查不周,錯殺好人……既然旁人都殺得,我為什麼殺不得?」

段正淳氣得笑,卻也不能跟他講「權力讓渡」、「無罪推定」、「私人審判」等現代術語,只好起身告辭道︰「天色已晚,白兄身子骨還不大好,我這里有一味藥,于任督二脈、奇經八脈大有好處。既然有緣,便送白兄吃了。晚間美美睡一覺,第二日包管你神清氣爽,身輕體健。」

白玉堂也不推辭,接了。二人客套數語,便自分開。

段正淳悄悄回轉,見後堂里仍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也不再入席,而是悄沒聲的回了歇腳之處,將衣裳一月兌,只著中衣,靜靜思索起來。

夜色如墨,白玉堂聲嘶力竭的話語仍飄散在空氣中︰

「世間總有律法不能顧及之處,憑什麼有人喪盡天良卻壽終正寢?憑什麼有人魚肉百姓還富貴終生?我白玉堂恨不能殺盡千千萬萬貪官污吏,還黎民百姓一個清寧太平……」

是了,展昭、白玉堂之類的「俠」便應運而生,代表了民間自的正義。

而民間正義與法外暴力只有一線之隔,間隔只在一念之差。人心是最不穩最善變的,根本不能寄托于江湖好漢的自我約束,而世俗律法很難監管到武林。

武林中人,飛檐走壁,于百萬人中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結成幫派後更是成了地緣、血緣外的又一股力量……人都會犯錯,而江湖人不奉世俗帝皇官府的號令,行為難以受到世俗律法的約束,這對官府,對皇權,乃至對天下,不能不說是一種潛在的威脅。而武林中人若不受約束,則一定會引火*身!

武人一定要受約束,江湖一定要有戒律!各門派中人只守自己門派的戒律,而監管時常流于裝點門面……段正淳想到了將人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靈鷲宮,想到了視人命如草芥的四大惡人,想到了知法犯法、心存僥幸的丐幫執法長老白世靜,想到了修羅刀上喂劇毒的秦紅棉,砍人腳做花肥的李青蘿,「不會救人還不會殺人麼」的甘寶寶,想到了將殺人視作喝酒吃飯、天經地義之事的江湖人……長此以往,,每每俠以武犯禁,不僅自家要承擔後果,官家必然視為心月復大患……這武林,這江湖,這天下,將如何是好,何去何從?

此時段正淳還未想通,也無辦法,只覺冥冥中有所指引,而漫漫長路就在前方,就在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被自己的話嘮蠢哭了……如此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寫到「從年少有為的丐幫幫主,到統帥萬軍的赫赫名將;從偏安一隅的風流王爺,到繼往開來的千古傳奇」啊……建功立業真是八字還沒一撇呢……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綜]天下最新章節 | [綜]天下全文閱讀 | [綜]天下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