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凌這人從來就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勁兒,雖然被嚴崑的電話震得六神無主了一會兒,轉眼就原形畢露,沒骨頭似的歪在沙里,一面看電影一面用一小勺掏西瓜。
食欲好得不得了,沒多會兒就把大半個西瓜掏了個干淨︰「喂!去幫我再拿半個來!冰箱里!」
把工作搬到家里來做的厲揚眼皮都沒抬,一面 啪啪打字一面涼涼道︰「你感冒還沒好利索,吃那麼多涼的,小心拉肚子。要是今晚再燒,你左半球也要保不住了。」
季子凌︰「……」
厲總不幸一語成讖。
季子凌從半夜一直拉到凌晨,拉得臉色蒼白腳步虛浮活像縱欲過度。
vivi來接他的時候嚇了一跳,心想厲總也太猛了這簡直是把人榨干的節奏啊。
勸,還是不勸?在手下藝人的生命安全和自個兒小命之間,vivi搖擺不定,看著厲揚屢次欲言又止,一臉便秘表情。
「還不走?有事?」
vivi一咬牙,大義凜然道︰「厲總!為了您和伴侶身體的長治久安和持續展,請……請請請……請愛護花草樹木,尤其……尤其是菊花。」
「……」厲揚微笑,「謝謝提醒。」
「 當」一聲,vivi的鼻子險些被摔上的門拍成華北平原。
季子凌把面具扣在臉上,慢悠悠斜他一眼︰「喲,你的臉竟然還這麼黃土高原,這不科學!」
老子的臉哪里千溝萬壑、支離破碎了?vivi淚流滿面,心想狼狽為奸什麼的最惡了,老子再也不管你們這對奸夫yin夫的破事兒了!
約定的是九點,嚴崑那老匹夫十點半才姍姍來遲。
季子凌又跑了兩趟廁所,他幾乎一夜沒睡折騰到這會兒,肚子一消停,上下眼皮久別重逢親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等嚴崑滿月復憤懣不屑故意遲到一個半小時推開錄音室門的時候,季子凌已經趴在桌子上睡得人事不知,嘴角邊還有一小灘疑水跡。
下馬威沒奏效,一拳打出去卻打在一團棉花上,老頭子怎一個郁悶了得。
啪!嚴崑狠狠一拍桌子。
季子凌被從酣夢中震醒,閉著眼楮罵︰「臥槽尼瑪,哪個王八蛋吵老子睡覺?」罵到一半突然清醒過來,他好像在錄音室等……閻王?
臥槽臥槽臥槽,季子凌風中凌亂,一把擦干嘴角尚未干涸的口水,換上清新乖巧的笑容︰「嚴老,您請坐。」只惜他那秒殺一切生靈的微笑一絲不漏全喂了面具,在嚴崑那兒一點兒端倪都沒露。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嚴崑憤憤地坐下,「哼」了一聲︰「小畜生叫老子什麼?」
這樣的對話在季子凌和他王八老爹的交流中出現頻率頗高,季子凌熟極而流地接話︰「小畜生叫老畜生王八蛋。」
一句話出口,季子凌心道糟了,昨天拉肚子不小心把腦子也拉掉了,今天這嘴怎麼就沒個把門的。
這真是半塊冰鎮西瓜引的血案啊!季子凌悔得腸子都青了,沒想到嚴崑那老匹夫竟然拍案笑道︰「小畜生爽快!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真性情的年輕人!對了……你小子叫什麼來著?」
季子凌無語凝噎,心道您不知道我叫什麼就打電話叫我來?閻王您才是真絕色!想是這麼想,季子凌還是老老實實報上自己的藝名︰「凌子。」
「好!凌子!」嚴崑口沫橫飛,「我昨兒還以為你是走後門的無恥之徒,沒想到老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韓江城那小子,性子太綿,唱歌也一股小家子氣,哪有你小子這麼痛快!」
「……」季子凌被噴了一臉唾沫,心中無限苦逼——「無恥之徒」這種話當著人面兒說真的好麼?再說老匹夫您好像還沒听我唱過吧就敢下結論?好吧就算您听過我在《天才100》中的演唱,頭一回是一次性揮,另一回更扯,連現場提問都是李代桃僵,您老眼昏花了吧這都沒看出來?
老子連doruaimifasolaxi都能張冠李戴,多牛氣啊!
呵呵~您老這回才是真•看走眼!待會兒您自個兒打臉,別怨我陷害您。
嚴崑十分大爺︰「唱首歌給老子听听。」
季子凌唱道︰「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刷了房頂又刷牆~~~刷子飛舞忙~~~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
嚴崑︰「……音質還行。」
那當然!調子也必須準!那是他嘔心瀝血選出來的兒歌,在電話上虐了孟清華半晚上才勉強不跑調的。雖然他自己也知道有點兒扯,但如果只是試音的話……
呵呵~
嚴崑丟給他一個小冊子︰「自己回去練練,下周三再來這個教室。唱得好就是你了,唱不好趁早給老子滾蛋!」
季子凌還沒來得及滾蛋,門嘟嘟響了兩聲,嚴崑道︰「進來!」
門開了,鮑華庭走了進來。他看到季子凌顯然愣了一下,包扎得跟蘿卜似的左手小指瞬間開始一跳一跳地疼,不過面上卻不動聲色,溫文有禮不卑不亢地打招呼︰「嚴老,您好!」說著還朝季子凌笑著點了點頭。
季子凌看見他就心煩,沒鳥他。但也沒滾蛋。
古人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麼好的偵察敵情機會他怎麼能錯過?于是他懶洋洋往旁邊椅子上一坐,翹著二郎腿把嚴崑給的小冊子翻得嘩嘩響,**正經在椅子上生了根,天荒地老都不打算挪窩了。
嚴崑大約是覺得季子凌這小畜生十分對脾氣,破例沒趕人也沒罵人,只對鮑華庭說︰「歌練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差不多?」嚴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口沫橫飛道,「練好就是練好,練不好趁早滾蛋!差不多是什麼破詞兒?孫猴子以為自己差不多能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心,結果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鮑華庭雖然八面玲瓏,但很顯然對應付嚴崑這種怪咖沒什麼心得,一時間被罵得有點兒掛不住了,俊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搖搖欲墜︰「嚴老教訓得是,是我措辭不當。」
「措辭不當?no!」嚴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兩晃,「這是措辭的問題嗎?這明明是心態的問題!」
鮑華庭︰「……」
他托了不少關系,才勉強弄到電影里一個小插曲,本以為憑借他在娛圈所向披靡的好人緣兒,定能借此機會跟業界著名音制作人嚴崑攀個交情。
沒想到這老匹夫如此蠻不講理,一張嘴就汪汪亂咬人!
鮑華庭心中暗恨,表面上卻一副十分謙虛受教的模樣,正想說「嚴老一番話真是醍醐灌頂,我年輕識淺,有不當之處還請嚴老多指教」之類的話,沒成想那老匹夫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
「行了行了!」嚴崑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地說,「最煩你這種三句話蹦不出個屁來的!」說著對默默躲在牆角的助理一揮手︰「《黑色陽光》伴奏調出來,讓他唱!」
《黑色陽光》是鄭大導心理懸疑系列電影《致命危機》中的一個只有45秒的片段插曲,但演唱難度卻不小。歌曲分兩個聲部,一明朗一陰沉,盤旋纏繞此起彼伏,明朗部分的歌詞比較正常,陰沉部分的歌詞語匯卻支離破碎,兩聲部交相輝映,以恰如其分地表現精神分裂病人特殊的精神世界。
鮑華庭在《致命危機》中演的就是個精神分裂病人,這插曲由他來唱也算是相得益彰。
精神分裂病人……季子凌把冊子嘩啦嘩啦翻到《黑色陽光》那一頁,心想多謝提醒啊,要不是今天這事兒,我倒忘了你演過精神病人。
凡是好演員,都會入戲。當年,影帝成浩然以一部《揚帆海上》一炮而紅,他在劇中成功塑造了三寶太監鄭和的形象,結束拍攝兩個月後,硬漢成浩然參加一個綜藝節目,還被多次拍到不經意翹起的風騷蘭花指。
所以說入戲容易出戲難啊……鮑華庭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正經是個不錯的演員。
季子凌心中有了主意,一邊兒鮑華庭已經戴上耳機開唱了。
客觀地講,鮑華庭的聲音素質也還不錯,嗓音清澈卻不失渾厚,第一聲部唱得也十分到位,連嚴崑那麼吹毛求疵的人也听得微微點頭,臉色也緩和下來。
間奏之後,滑入第二聲部,鮑華庭一開口,老頭子的臉色就不大對了。季子凌饒有興致地看著嚴崑的臉色由青轉黑,終于忍不住開噴︰「停!唱的什麼玩意兒?你要表現的是精神病人的心靈世界,不是死刑犯!重來!」
鮑華庭只好重來,又被嚴崑中途打斷︰「你以為你剛中了五百萬嗎?情緒往下沉一點!你不是演過神經病嗎?怎麼連個心理也揣摩不好?還要老子這個正常人來教!」
鮑華庭被罵得有些心浮氣躁,第三遍明顯揮失常,只唱了兩句就被嚴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唱得跟念經似的,你這是快斷氣了吧?精神分裂病人即使在第二人格的時候,內心也是有他自己的一套邏輯的!懂不懂什麼叫邏輯?!瞧瞧你唱得什麼玩意兒?一盤散沙!」
季子凌听得心中暗爽。心想老畜生真愛,等他掛了一定要為他立個牌位!
嚴崑說︰「休息五分鐘!不止演戲需要代入,唱歌也一樣。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老畜生出門透氣,季子凌在三分鐘內成功跟助理由天文地理社會民生一路拉扯到娛圈當今的一二三線演員,然後順理成章地提起了季大爺本尊。
季子凌似乎突然回憶起了什麼,聲音都有點兒抖︰「你信不信鬼?听說非正常死亡的人,死後的冤魂會變成怨靈滯留在人間,伺機復仇。」
助理一面用濕巾擦臉一面笑道︰「那都是迷信……」
季子凌有些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是真的!」他俯身過去,湊在助理耳邊,用鮑華庭剛好能听到的聲音,顫抖著小聲道︰「上回我去參加季子凌的悼念會,站在舞台上一個字兒都還沒唱,就突然掉下去了……你猜我在下面看到了什麼?」
「什麼?」
季子凌的余光瞥見鮑華庭的脊背僵硬了。
他說︰「舞台有三米多高,掉下去的那一瞬間,我以為至少也要摔斷腿,結果卻毫無傷,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被什麼托住了。我剛想呼救,就看見一只黑色的鳥飛過來,當時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奇怪的是我卻能清楚地看見它。然後……」
季子凌握住助理的手瑟瑟抖,助理也有些被「鬼故事」感染了,追問道︰「然後怎麼樣?」
「它突然開口說︰‘我靠!抓錯人了!’說完之後它就撲啦撲啦飛走了,然後我感覺腳下一空,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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