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清晨微涼的風,沈念祁前額的微微飄動,露出凝結的英眉,和略顯慌亂的黑眸。因為緊張,鼻翼明顯的起伏著,嘴巴緊抿。精致的喉結,偶爾因為吞咽的動作,會上下浮動。
這里是全市最大的墓園,雖然沒有西城的南山墓園精致豪華,卻也是自成一派的清淨,幽雅。尤其是價格沒有那麼高,一般的人也都消費得起。
昨天在孤兒院,沈念祁趁季明川不注意,跟王大爺打听了陳老師的墓地,王大爺告訴他後就走了,轉身的時候還自言自語了一句︰
「唉,她這是陪小皓去了啊,她終究還是怕小皓孤單,所以才要把骨灰和小皓放在一起……」
沈念祁听完後捂住嘴,死命的克制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瞄了一眼在身後轉悠的季明川,他抬起手用力地提了提眼角,猛眨眼,終是把淚水給逼了回去。
一夜的無眠之後,他趁季明川還在睡夢中,悄悄地來到這里,他想看看陳老師,也想看看他自己。
他清楚地體會到自己死掉的過程,而現在,看到死了的自己,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季明川腳步輕輕地跟在沈念祁身後不遠的地方,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隨時都做好藏在某塊石碑前面的準備。跟了半天,他現沈念祁絲毫沒有要回頭的意思,準確的說,他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身後有沒有人。
能讓沈念祁瞬間失去注意力,這麼茫然的走著,他要來看的這個人……不,要來祭拜的這個人,一定很重要,才會攪亂沈念祁的心神。
到了山頂的骨灰安放廳,季明川看著沈念祁走到一個比較偏僻的小廳,也不再刻意的躲躲藏藏,站在廳外的角落里,季明川看到沈念祁在一面格子牆面前停住,掃了一眼,他現那面牆上的格子孔內放著的骨灰並不多,零散的分布在幾處,而沈念祁面前的格子則是兩個連著的。
沈念祁按照王大爺說的位置,找到了陳老師的骨灰格,而在陳老師的骨灰格旁邊,一張熟悉的照片,和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也一同映入了眼簾。沈念祁本能的後退了一步,他看著照片上自己上輩子的面孔,就那麼微笑著,呈黑白色的貼在骨灰格的表面,那一刻,好像呼吸都出了問題,一口接不上一口,總是卡殼兒。
心髒上面也像是被東西一叩一叩的,雖然力道不重,卻持續不斷。
這次回來,沈念祁也有想過打听一下自己的事情,卻從沒想到以那麼直接的見到自己死後的印記。
誰能接受以一個全新的身體和身份,來面對死後的自己?
沈念祁想,也許只有他吧!
沉寂了許久,沈念祁走上前去,伸手觸模著骨灰格上的照片,那明朗的笑容,已經成為了上輩子的事情。
沈念祁那雙黑眸,瞬間失去了神采,默默的與照片上的那雙笑的彎彎的眼楮對視著,看著看著,眼神一恍惚,他竟然感覺,那個笑容在慢慢變淡。
他慌張急切地湊近,雙手按在格子兩旁,近距離的看上去,卻因為太著急,而突然眼前一白。
他一手馬上扶住前額,一手用力的支撐著身體,待到再次將目光定焦在那張照片上的時候,卻再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沈念祁閉上眼楮,重重的吐了口氣。將頭一轉,看向旁邊,陳老師帶著一絲微笑的照片靜靜地守在陳子皓身邊。
如果說看到自己照片的時候,沈念祁是震驚,那麼震驚過後,再看到陳錦華的照片時,聯想到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沈念祁的情緒,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季明川觀察了半天,現沈念祁除了驚訝的向後退了一步以後,臉上就掛著難以接受的表情。
因為距離太遠,角度也不是很好,季明川實在是看不到那張照片上的人。只能任由著沈念祁自己上演著獨角戲。
因為等的實在是有些煩悶,季明川下意識的將手伸向褲子的口袋里,拿出煙和打火機,動作利落的點燃一顆煙,狠命的吸了一口,將煙霧吐出來以後,眼楮才瞟到藏身的那顆柱子上面寫著︰尊重逝者靈魂,請勿在此吸煙。
季明川右手捏著還在燃的煙,左手抬起來狠狠地拍了自己腦門兒一下。左右看了看,不遠處有個垃圾桶。回頭看了一眼沈念祁,季明川快速的跑到垃圾桶邊,用手快速的掐滅了火星,將大半支煙扔到了垃圾桶里。
因為是生生的用手掐滅的,季明川手指尖上被燙的又紅又脹,他將手放到嘴唇邊,麻利的吹了兩下。本打算再次躲到柱子後面,當他想快速走過骨灰廳藏身的時候,才現沈念祁一手按在骨灰格上,一手卻蒙著眼楮。
季明川頓時停住了腳步。
指尖上的痛感還在跳動,眼前的沈念祁竟然哭了。
視線里的沈念祁,頭向下低著,蒙著眼楮的手既像是用來撐起垂下的頭,又像是用來制止奔涌而出的淚,消瘦的肩膀因為抽泣而上下抖動,整個身體好像全依靠著一只手撐著,看起來些微的單薄。
季明川雖然听不到他悲戚的哭聲,卻從哽咽中,听到了他的憂傷,那麼,那麼長的憂傷。
這種悲傷的情緒,好像瞬間感染了季明川,他看著不遠處的沈念祁,心中竟然生出些心酸……和疼痛……
沈念祁昏迷前,幾乎都是拿哭當飯吃,季明川除了厭煩還是厭煩。這次不同,為什麼不同?季明川沒辦法解釋,也沒時間去想什麼解釋。
他竟然忘記了他是偷偷的跟著沈念祁來的,他應該繼續藏起來的。
……
「那兩個人和你是什麼關系?」
季明川坐在出租車上問沈念祁。
沈念祁默不作聲,依舊沒從剛剛的悲傷中走出來,他看著窗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是略微顯得沒精神。
剛剛在墓園,沈念祁現季明川後,沒有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的將目光移開,抬手擦了擦已經哭紅的雙眼,冷冷地走過季明川,向山下走去。
季明川本打算追上去,剛想轉身,又回頭看了眼沈念祁剛剛按著哭的骨灰格,陳子皓,一個听都沒听過的名字。而那個沈念祁打听的陳錦華就在這個陳子皓的旁邊。
沈念祁不說話,季明川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就那麼安靜的陪沈念祁坐車到了孤兒院。
沈念祁錢也給了,該看的也看了,他打算回去了,上輩子的一切也該結束了。
他來到院長室和院長道別,正看到院長在翻看文件,打了招呼走進去,和院長聊了兩句。
「小伙子,謝謝你為孩子們做的一切,好人會有好報的。」院長感激地說。
沈念祁微微的笑著,搖了搖頭。
「唉,說來也巧,你和給我們長期捐款的那位先生同姓,你們不但有同樣的姓氏,還有同樣的愛心,真心希望你們永遠健康幸福。」
「同姓?沈?」季明川坐在沙上,听到院長的話,好奇地問,
「是的。」
「您能告訴我那位先生的名字麼?」
沈念祁隨後問道,他一直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卻從不知道這人到底叫什麼。如今听到院長說這個人姓沈,下意識的就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這…涉及別人的*,不太方便。」
「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您只要告訴我名字就好,我只想知道這位先生的名字。」
院長沉思了一會兒,目光溫暖的看著沈念祁說︰
「好吧,那位先生叫沈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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