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季修然和女孩兒並沒能如願趕去醫院。
黎安被陳伯抱在懷中回來時,季修然正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一副要下樓的模樣。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兒,倆人手牽著手,看模樣是要一起下樓。
听到響動的季修然目光掃過一樓大廳,直直落在陳伯身上,眼中像是凝聚了滔天的怒火,丟開同行的小女孩兒跑來陳伯面前,怒道︰「你把安安怎麼樣了?」
陳伯微愣,看著懷中的黎安,的確,孩子和才來的時候確實大不相同了,紗布包裹了整個頭頂,加上手臂和膝蓋處也有包扎的痕跡,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黎安掙扎著要從陳伯懷里下來︰「我沒事阿修,你不用擔心。」眨了眨眼,「跟陳伯沒關系呢。」
季修然不信,盛怒地瞪了陳伯好一會兒才把目光重新落在黎安身上,輕聲說︰「那你還疼嗎?」
黎安說︰「不疼。」
聲音細小,只有在場幾人能听到。陳伯和季修然就是在場幾人。
季修然瞪眼。
黎安糾結︰「不是很疼。」
季修然再瞪眼。
黎安坦白︰「非常疼。」
陳伯對身邊最近的一個女僕使了個眼神,女僕懂事地上前來從陳伯懷中抱過黎安,季修然不依,女僕柔聲解釋︰「黎安少爺身體虛弱,要早早去休息呢。」
結合到之前自己生病的時候母親便是如此叫自己早些休息的,覺得女僕這番解釋還算合理,季修然也就放了行。轉身之際,季修然再次狠狠瞪了陳伯一眼,身後卻徒然響起一道聲音。
「季少爺先不慌走,在下還有事情要和您單獨聊聊。」
抱著黎安的女僕背影消失在一樓大廳的拐角處。
季修然轉回身,答非所問︰「安安的房間不在那里,她要抱安安去哪?」
陳伯笑笑。
那笑容,若是擱在去游場時見了,季修然定會回以一笑,覺得那笑很暖意。是現在,季修然不但不會回他個笑臉,反倒把小臉繃得更緊。
如同一只刺蝟豎起了渾身的刺,時刻準備著為保護自己打一場仗。
只惜,這只刺蝟還小,它的刺還不夠尖利。
陳伯淡笑看著迎上季修然的目光,他明白季修然對自己的討厭,孩子嘛,總有長大的時候,惜人生匆匆數十年,不能留給成長太多時間。
一大一小對視間,小女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人從二樓抱了下來,此時處在兩人之間,淚眼朦朧地看著季修然,似在詢問現狀,又像在尋求保護。
季修然急了,撲著男佣的腿,大叫︰「你放她下來!」
男佣望了望陳伯,無動于衷。
季修然察覺到男佣這一小動作,聯想到來到新居後的種種,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讓你放下她!你要違背我的命令嗎?」
陳伯笑出聲︰「誰會害怕一只寵物貓,除非是殘鼠。」嘆了口氣,「放小姑娘下來吧。」
「是。」男佣回應,把懷中的小女孩兒平穩放下,退到了陳伯身側。
小女孩兒哪見過這場面,之前是被男佣堵住了嘴,只能流淚,這會兒得了自由,早已泣不成聲,顯然被嚇壞。實話說,季修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事,通常在家的時候,沒有人敢這麼對他,他是所有人的掌中寶,討好他還來不及,又怎麼能遭到如此對待。
這個陳伯,壞透了。
季修然走到小女孩兒身邊,輕輕拍著小女孩兒顫抖的背,聲音里強忍著顫抖,說︰「別怕別怕,有我在。」
話語沒有起到一點安撫的作用,反倒是催動小女孩兒哭的更大聲,一時間整個大廳燈火通明,回蕩著女童的哭聲。
陳伯俯湊近小女孩兒,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說︰「不許哭了,再哭就把你丟出去,听到了嗎?」
小女孩兒停止了動作,強忍住哭意看著陳伯,模樣惹人憐愛,陳伯又捏了捏小女孩兒的臉,站起了身。
季修然惱怒,小小的身體連自保都難以完成,此時卻擋在同樣小小身軀的前面,冷峻的模樣,倒有一兩分嚴肅的樣子。
陳伯笑了笑,說︰「去把小姑娘的媽媽叫來這里,我有事要跟她說。」
男佣點頭稱是,快步從季修然身邊走過。再回來時,身邊果然還帶了一個女僕。
女僕看到小女孩兒時趕忙把她攬在了自己懷里,惶惶不安,說︰「請問我的孩子是不是犯了什麼事,惹您不高興了?」
季修然搖頭。
陳伯笑笑︰「在沒有我的允許下,你的女兒私自做決定違背我的命令,要把季少爺帶出府邸。我想你能明白,若是季少爺被帶出了家,他的安危我們就很難保證了,若是本家怪罪下來,在下就是以命謝罪,怕也是難辭其咎,不過好在少爺沒事。」
一番話說下來,母女倆早已哭成了一團,女僕流淚看著陳伯︰「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求您不要怪罪我的女兒,她還小,她只是想幫媽媽分擔一些事情,求求您饒恕我們。」
陳伯笑著搖頭︰「按照家譜里的規定,你是知道的。是念及你的女兒十分愛,我不忍心對這麼愛的女孩做任何讓她難過的事情,是我不得不請你們離開這里。」
話音剛落,身後便有三四男佣走了上來,拉著跪坐在地上的母女二人往外走,小女孩兒嚇的縮在媽媽懷里嗚嗚哭泣。女僕流淚的眼對準了一旁的季修然,那目光卑微又溫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撒手。
季修然喊著‘不許踫她們’,身體卻在人的緊緊束縛中動彈不得,命令僅成了一個孩子的空話,沒有人會听從。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季修然才被人放開,重獲自由。
在他上前要捶打陳伯時,被人再次束縛住動彈不得,只有眼淚還是自由的。
陳伯俯身,溫和的笑像是沾滿了毒汁的隻果,看著季修然,也不管他听懂听不懂︰「那是第一個在你沒有能力前,因為你而受到傷害的人,你該記住。」
他說︰「少爺,沒有能力的話,你什麼都不是。在本家有您的父親母親,那些人懼怕他們,才會听從于您,有一天您的父親母親不再讓他們懼怕,所有人便都不再如此對您,甚至,連稱呼也要改為你。」
他又說︰「好孩子,在這里沒有季先生季太太,所有人都只听我的,我讓他們怎麼做他們便怎麼做,就如剛才,您很不想那個小姑娘離開吧?是您沒能力讓她留下來,她和她的母親因為您失去了工作,將要流落街頭,很有能會餓死,或者遇上壞人,會踫到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善良的您當然不希望這一切生,但您只能乖乖在這里听我說話,什麼都做不了。除非有天,您有能力讓所有人听從于您。缺席了好
幾天的課,不知道在下今天這補習您還滿意?算是啟蒙課吧,我聰明的少爺。」
眼淚在臉頰上凝住,陳伯笑著拭去那抹薄涼,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姿態,這讓季修然更為厭惡,一想到他的父親也是如此,不免愣了愣,那就排除他的父親好了。
陳伯看著若有所思的季修然,也不出聲打斷孩子的思緒,只給了空閑站在身側的男佣一個眼神,對方便會意走開。
來時,帶了被鎖鏈緊靠的男人。
季修然不解︰「這是誰?」
陳伯笑著接過套在男人頸項上的鐵鏈,遞交給季修然︰「他啊,是傷害了黎安少爺的人啊。」
季修然大眼分明,怒氣沖沖,並不接陳伯遞來的東西,說︰「是他把安安摔了下去麼?」
陳伯點頭。
季修然想了想︰「他應該給安安道歉。」
陳伯挑眉︰「黎安少爺如果被他摔死了,您還會如此麼?」
季修然猶豫看著陳伯,一夕間忘了之前的不快,面前的男人既高大又令他害怕,更讓他討厭,這時,男人卻問他這樣的問題,小小的腦容量里在短短幾時內被塞進了些許除了美好外的事物。
如果,安安被摔死了,是不是就意味著,再也見不到了?
就像之前別人說他媽媽去世了一樣。
安安也會去糖果王國,再也見不到了?
季修然輕顫了下︰「不會。」
陳伯贊賞看著季修然︰「那您想如何懲罰他?」
季修然搖頭。
陳伯看著他,說︰「想一想。」
大廳里靜謐至極。
忽然,季修然伸出手,細女敕的食指對準了被鎖鏈套住的男人,說︰「那就讓他也和安安一樣吧,手和腿,還有頭上,都要有。」轉頭看著陳伯,「以嗎?」
陳伯默了默,忽而笑道︰「十分意為您效命。」
季修然避開他的目光,說︰「我想去找安安。」
身體被人抱起,季修然伏在男佣的肩上,听著被鎖鏈套住的男人出野獸一樣的怕嘶吼,歪著頭努努嘴,感到十分有趣和不解。
比如為什麼那個叔叔被人用鐵鏈套住,是在表演雜技麼?
比如為什麼那個叔叔會出這麼怕的怪聲音,是在唱歌麼?
是,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今晚的女孩兒了吧。
是因為自己她和她媽媽才不能呆在這里了麼?
是,因為他麼?
「啊……」
身後傳來駭人的驚叫。
季修然蜷縮著身子,止不住的戰栗。
黎安的身體多處骨折,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季家,管家連夜趕來探望,匆匆見過匆匆離去,那時哥倆還在夢鄉,醒來時暗自掉了幾把委屈淚。
黎安換藥拆線時,季修然就坐在他身上,靜靜陪著,瞧著黎安疼的時候,就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丟到他嘴里,一面叮囑醫生輕些。
每天會有不同的老師教哥倆課業,除了在家里學習外,老師還會帶著季修然出去轉一轉,邊看邊教。黎安受著傷,出行自然是不方便,他的一份,便也由季修然代勞,回來時再講給黎安听,每每此時黎安都會听得很認真,並且提出一些疑問,這讓季修然很有一種成就感,于是再出去時也看的格外認真。
時間匆匆流去。
那年的生日,如往收到了一份糖果。
季修然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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