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紅木桌上,蒸籠里的三十二道褶皺小籠包,在燈光下泛著細瓷的潔白光亮。安晏輕輕夾起一只,在邊上輕輕了個小口,香甜的鮮湯就迫不及待地要和味蕾踫頭。鮮湯過多,要是技術不合格,難免會順著嘴角和手臂往下流。
安晏吃包子的技術自然合格,只是現在他心里裝著事,糟蹋這一籠軟女敕鮮香的灌湯包子了。鮮湯順著嘴角往下流,他強作鎮定地拿過紙巾擦了擦,抬眼看對面即將和他走向婚姻殿堂的人,勾起嘴角輕笑︰「我把我自己給你還不行,你還想要包子店?這家小店,在你眼里能算什麼?」
這家包子店雖小,在國內外的名氣卻不小。店是他父親開的,手藝卻是他母親世代家傳的灌湯包手藝。他外公只一個閨女,本著傳男不傳女的想法,將手藝傳給了女婿。這女婿潛心學了五年方才出師,開了這家包子店。
包子鮮香不怕店小,自古以來最不缺的就是吃貨。店初始只有一個窗口,連一副供客人使用的桌椅都容不下,短短五六年時間,搖身一變,已經是三層小樓模樣。
惜好景不長,父母身故,他當時才七歲,外公打起精神照顧了他一年,後因病去世,他的監護權落到了叔叔嬸子手里。好在叔嬸待他很好,比對自己的兒子還好。
這家包子店盛名在外不假,但其實這些年也不掙錢。而他的未婚夫駱林開的西點店,卻是全國都有連鎖,生意火爆。按理說,駱林不該看上他那個不掙錢的小店。
「這家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外公留下來的秘方。」
秘方?原來惦記的是這個。安晏的手有些抖。秘方由店里的五位師傅掌握,他也沒有。叔嬸跟他說,不要信任外人,把秘方取回來,他去要,師傅們也不給。
「惜我沒有。」安晏攤開手,做出個無奈何的動作,故意笑道,「難道我沒有秘方,你就不跟我結婚了?」他轉了轉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
駱林身體前傾,沒有露出笑容。「婚前我希望能簽個結婚協議,我們的財產共有,我的是你的,你所擁有的也是我的,包括那家店,以及秘方。」
「那我賺了。」安晏笑了笑,突然語氣一轉,「如果我不簽呢?」依著駱林的野心,如果秘方到了駱林手里,估計不用等到第二年,全國各地甚至國外都會有他們家的分店了。而他外公和父親都希望「許家包子」只此一家。他外公姓許。
「除非你和你的叔叔斷絕關系,我不信任他們……」
「他們從小養大了我,對我的店半點不良心思都沒有。」如果有,就不該送堂弟去國外學習西點,而是應該讓堂弟在店里跟師傅們學習怎麼做包子。叔嬸也從沒插手過店鋪的事,除了提醒他去要回秘方,但那也是關心他。
「你總說他們不好,有證據?」安晏冷著臉問。
「……沒有,但是你應該信我。」安大國一家實在狡猾,從不插手包子店的事,說話做事待安晏比親子還好。駱林在商場見多了有野心的人,這家人藏得再好,也讓他瞧出來了。他勸安晏幾次,安晏從小被這家人養大,親情加上恩情,確實不好看透。
就是他,也找不到證據。
安晏點頭︰「我信你,我也信養大我的親人。」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辦法得到這家店。」再給他些時間,有野心的人總會露出馬腳,他一定能抓到安大國的把柄。婚前必須把店拿到手,否則安大國一定會借安晏結婚的事,要求分家,安晏欠著天大的人情,如果安大國開口要,到時候安晏肯定會為難。
安晏有些惱。這意思是要用強硬手段?他不禁怒︰「好,你家大業大手段多的很,有本事就沖我使。我也明白告訴你,我愛你不假,我有底線,我說不給的東西,誰要都不給。」說完要走,卻被駱林叫住。
「如果你叔叔要?」
「不給!」這家店是他父母和外公的,誰要都不給!安晏走到門口,想了想又回頭,「駱林,我希望你不要對我叔叔有偏見,他照顧我長大,從來沒提過能在包子店得到好處的事,他當年下崗在家,我讓他去店里,他也不去。」
他從包子店回到家,嬸子薛杏正在拖地板,一邊拖,一邊捶腰。他想上前接過來,薛杏笑著不肯。
「你們男人干什麼家務活,再說你還小啊,別累著。」薛杏笑眯眯壓著安晏坐到沙上,端來西瓜。又給安晏擺正領子,關切問,「今天又去跟駱林吃飯了?你們倆感情倒好。不過你也要注意你的脾氣,駱林這孩子不錯,別總對人家生氣。」
「知道了。」安晏被薛杏這麼幾句貼心的話說的心情好了不少。兩人說起快要從國外學成歸來的堂弟安羽,薛杏說安羽回來想開家西點店,不過她想讓安羽先去別的店里學習,沒有經驗就開店風險太大。
安晏想讓安羽去駱林的店里學習,駱林不喜歡薛杏這一家,他也拗不過駱林。只能問資金夠不夠,他有錢,這些年包子店掙的錢,不多但也不少,都在他的卡上。薛杏幫他請了個會計,保證包子店的負責人不敢貪他的錢。
「胡說什麼,那都是你的錢!」薛杏難得將臉一板,罵道,「你爸媽賺錢不容易,都用到你身上他們才能安心。他們肯定希望你過得無憂富貴。我跟你叔叔有手有腳,能掙錢給他開店。」
雖然挨了罵,但安晏心里感動,薛杏從小就強調他的錢誰也不能動,哪怕他偶爾給安羽買個一兩塊的零食,薛杏都要把錢再還給他。而薛杏花在他身上的錢,卻不許他還。
叔嬸對他這麼好,駱林怎麼還能懷疑他們?駱林又說的十分肯定。
安晏想不通,想回屋洗把臉,薛杏卻攔住他,說讓他給捶打捶打後背,她腰疼。他給薛杏捏了捏腰,心疼說︰「這次一定要請個保姆。」
「不行!」薛杏嘆口氣,「你交的朋友都是有錢人,你買衣服吃飯都大方點,別在他們面前丟了面子。我不累,家里能有什麼活?」
安晏已經長大了,不肯再听薛杏的話,暗暗下決心明天就請個保姆回家。
「對了,我讓你去跟師傅們要秘方的事,他們還是不肯給?」薛杏道,「雖然他們對你爸挺忠心,但你爸走的時間長了,我怕他們有異心。我不能讓你爸媽的心血被人偷走,不行你就告他們,這是你父母的遺產,他們不能搶!」
「我爸媽跟他們簽過合同,說是三十年內,只要他們不外傳,這秘方就讓他們使用。咱們就算是告了,也要不過來。」這是謊話。安晏去要了一次,師傅們不給,他就不要了。這五位師傅跟他父親是拜把子兄弟,如果不是他叔嬸堅持的話,他的撫養權或許會被這幾個人拿到。
他爸媽生前忙,他小時候沒少被這些師傅帶著玩。他和爸媽都信師傅們,所以師傅們不給,他也沒趕著要。再者,他要過來也沒用,他又不會包包子。等師傅們退休了,自然會給他。
「那也得想辦法要過來。」薛杏柔聲說,「他們靠不住。」
「放心,畢業了我就接手包子店。」
薛杏身體一僵,又很快掩飾過去。「你不是要全球旅行?去吧,趁年輕,店里的事不用操心。」
「不去了。」
「去,為什麼不去!」在安晏看不到的地方,薛杏臉色難看的很,「他們幾個我會盯著,你放心玩。你爸媽就想你過得好,不想拿這個店限制你。」
「……」
薛杏急道︰「放心,你弟弟反正要找實習的地,就讓他去店里幫你盯著。」
安晏皺眉︰「他學的是西點……」店里是中國正宗的灌湯包子!
「沒什麼區別。」
「我還是自己看店。」安晏堅持,他已經長大,該負起責任了。
薛杏還想說什麼,又怕安晏起疑心,只好忍著——
安晏打定主意,這幾天都在店里轉悠。安羽歸國的日期越來越近,薛杏又提了兩次讓安羽去店里實習的事,安晏卻不肯答應,心里卻犯嘀咕。薛杏一邊念叨他爸媽不容易,包子店是他爸媽的心血,一邊卻鼓勵他出去玩。薛杏矛盾的表現,讓他想起了駱林的叮囑。雖然不至于一下子就懷疑薛杏,到底存了個心眼。
如果叮囑他的人不是駱林,他不會動搖一絲一毫。他信任叔嬸一家,卻也愛駱林。
他給安羽準備了開店的錢,讓安羽去西點店實習,也是為了安羽好。
這天他在店里轉悠的煩了,去他父親的辦公室歇著。這個房間還留著,薛杏會定時過來打掃。他剛眯了會,薛杏突然打來電話。
「小晏,你還記得你父母是怎麼死的麼?」
第一句話說這個,安晏狠狠皺眉。
「害死你父母的那個人出獄了。他是不小心,卻坐了這麼多年的牢。他恨呢!」薛杏在那頭低笑,笑聲讓安晏覺得陌生和膽寒。這樣讓人不舒服笑聲,他從沒听薛杏出過。每次就算薛杏罵他,他也覺得溫暖,因為薛杏話里都是對他的關心。
「我讓他去找你了,現在。」要是安晏一直無心正事,她以放過安晏。但安晏想回到包子鋪,那就別怪她下狠手了。
薛杏掛了電話,安晏怔住。一個小時前,他出門的時候,薛杏還仔細叮囑他不要累到,突然接這麼一個電話,他無法接受其中的反差。
門突然被推開,安晏看著進來的陌生面孔,猛地清醒,推開窗戶就要逃,是已經晚了。
來人很快,他只來得及出一聲驚呼,冰冷的刀片就劃過喉嚨,讓他只能出「喝喝」的動靜。來人往他胸口踢了一腳,從里面鎖好門,跳窗走了。
安晏躺在地上,覺得身體的溫度在一點點退去。听到他驚呼的人被鎖在門外,一時無法進來。手機響了,雖然就在耳朵旁,但安晏只能抬抬手指,他拿不到。
「是否自動讀短信息?」機器的聲音此刻听起來也如天籟。「十五秒後自動選擇是。」
十五秒。安晏眼前一陣黑,一定要堅持十五秒,不,要堅持被人送到醫院,他不想死。
「駱林給您來信息,小晏,結束冷戰吧。你的店想自己管也行,我會站在你身後幫你。今晚我有時間,去拍婚紗照吧,訂做的西裝送來了……」
安晏眼角滑過一滴眼淚,閉上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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