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為何輕易就放了那賤婦?江陰侯嘴上說是奉王命而來,還不知能不能當真。」王後跟前掌宮女官帶著絲不甘,不解這位歷來手段凌厲的,為何容得下侯爺只知會一聲,便帶了人離去。
惠王王後巍氏,生來一副富貴樣貌,並不美艷,卻格外莊重。高挑起涂了丹寇的尾指,面色全是不以為意。「你還真以為君上稀罕她不成?不過看在她是相爺的女人,與那位賭一口氣罷了。」
說罷腳尖踫踫榻下懶懶蹲著的碧眼貓咪,拿起案上擱著的羽毛桿子,點點它鼻頭,沖它逗弄一番。眼見那貓咪炸了毛,齜牙咧嘴,蠢笨在地上繞著圈子,圍著綁了羽毛那一頭接連撲騰,巍氏支肘倚在榻上,很是滿足,輕笑出聲。
「幼安心大,被滿眼的榮華蒙了心。既是她心頭有鬼,走了歪門邪道,今日震懾她一回,日後拿捏起來,還不跟這貓咪似的听話。你說是與不是?」
迎著她眼底不加掩飾的嘲諷,那女官連忙堆起個笑容,句句都是附和逢迎。
朝陽殿外,賀幀闊步走在前頭,相府夫人司氏拎著華服裙裾,緊緊跟著他步子,嬌艷的臉上尚帶著抹驚悸,顯是後怕不已。
兩人出了中宮,一路穿過夾道,司氏咬牙小跑幾步追上去,伸手拽一拽他因著走得太急,兜了風,獵獵招展的袖袍。
「適之,您緩一緩步子,等我一等。」清脆的聲調,是他慣來喜歡的套路。
賀幀腳下一頓,自她手里抽出袍服袖口,面上露出不贊同。「丞相夫人難得不知,這般稱呼大為不妥?夫人如今已是安然無恙,在下府上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見他真個兒要走,就要這麼孤零零拋下她在這甬道上,她心慌帶著哭腔,一把拽住他腰間佩綬,握得緊緊的,不肯撒手。
「你怎能獨留我一人在此?尚未出宮,若是王後又派人捉我回去,那該如何是好?」美人垂淚,楚楚可憐,總有幾分韻致,難免讓人軟了心腸。
他凝眉看她許久,末了,放緩些步子,在宮門口等上片刻,叫人去給她抬了軟轎。
司氏一臉柔順,在他身後乖巧立著。美艷的面龐,嬌女敕仿若韶華女子,不負昔日燕京第一美人的贊譽。
「侯爺這樣急,府上可是有急事?」他不許她在外頭喚他表字,她便改了口吻,都依了他。
他負手漠然,一聲不吭。她委屈垂下頭,兩手倒扣著,長長的睫毛擋住眼底許多思量。
還沒等來轎輦,卻見他身前隨扈,一手把著腰間的刀柄,疾跑著向這處奔來。
「侯爺,側夫人危急,夫人傳信,請您盡快回府。」
方才還沉靜的男人面色大變,撩起袍服,頭也沒回便往宮外大步而去。
司氏心下一跳,原來叫他緊張掛心的,竟是那側夫人姜氏。想起那女人,她渾身不自在。即便顧衍早年將她拱手送了人,可听說後來她過得很不錯,這叫她如何甘願?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自己夫君以前的女人,過上比自己舒坦的日子。
于是急急出聲,抱著她都想不明白的用意,只想絆住他腳步。「侯爺!」清脆的語調高高揚起,帶著哭腔,怔怔看著他,手足無措。
可那人像是入了魔,扔下句令她驚痛的話,帶著那隨侍打馬疾馳而去。上馬時候,竟險些沒踩穩馬蹬子,打了個踉蹌,被身後僕從攙扶一把,這才狠狠一鞭子揮下去,沖出宮外的廊道,一頭闖入了鬧市。
眼睜睜看他驚得長街一片狼藉,她心里像是空了一角,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會如此絕情待她。
「與她再無瓜葛」「日後莫要相見」,每回想一次,她心頭就跟割肉似的疼。難道再親厚的情誼,也抵不過時間的碾磨?
他是如此,那人,更是如此!
撫著心口,司氏望著掖庭外牆上高高挑起的飛檐,頂上透出大片通紅明艷的霞光,一點兒覺不出暖意,只覺那日頭,只照在旁人頭頂上,與她半分也不相干。
弘業三年春,難產產下個死嬰,又熬了一冬的侯府側夫人姜氏,在充滿湯藥味兒的寢居內,眼里帶著空明的笑,靜靜咽下最後一口氣。
江陰侯賀幀披散著發髻,眼眶里密布血絲,拖著沉重的步子,一臉猙獰從屋里出來。之後片刻不留,驅馬硬闖相府。真見到那人擺了張藤椅在院子里得閑翻書,見他到來,不過平靜抬了眼,賀幀忽而覺得喪氣,逕自揀了樹下春凳落了坐。
「她去了。」帶著深沉的傷痛,男人嗓音低啞,在故人面前,終究露出化不開的淒然。「臨去前,她只道來世再不相見。又央我看在昔日情面上,好歹給你留一條活路。」
說罷悶笑出聲,仰著脖子,眼里蒙了薄薄水光。「你顧衍不要的女人,到頭來,死心塌地還牽掛你性命。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我賀幀要她何用?」
對面那人總算有了些別的反應。面上有剎那驚愕,之後蹙眉回想。
姜氏……他已記不得她的面目。只記得那女子心慕于他,樣貌身段俱是不差。
那年他弱冠,偶有一次去泰隆查案,應邀去了姜家做客。好似有一女子,怯生生探頭看他,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漲紅著臉,細聲向他問好。
這般神情他早已厭倦。京里多的是貴女歡喜他的容貌,不缺她一個。
後來姜家大房鬧出事端,私底下將她說給新上任的冀州巡察使為妾。靠著新巴結的靠山,折了大半家財,總算逃過一劫。
彼時他恰巧在冀州,鬧市之上踫上一身喜服倉皇逃婚的女子。她如無頭蒼蠅般絆倒在他腳下,若非他下令喝止,周準一槍已刺穿她喉嚨。
她抬眼見是他,眼里鋪天蓋地全是歡喜。帶著股決然的意味,求他收她做婢子。而他早已不記得她是何人。
許是見她樣貌不賴,許是對她眼底生出的絕決起了絲興致,他隨手揀了她回去,從此她便是他後院再尋常不過一美姬。
再之後,新鮮勁兒過去,膩味將她轉手送人。他依從族中安排,迎取幼安為妻;而她嫁進侯府,做了賀幀的側室。此後陌路,再無牽扯。
顧氏有今日,他早已料到。幼安暗地里一應作為,他全不放在心上。他對那女人無心,由她自生自滅。
只是沒想到,顧氏危難之際,竟還有個女人臨死前替他向賀幀求情?!
顧衍目色沉了沉,怪那女人無端插手他私事。可他冷硬了太久的心,終究因她起了絲波瀾。
「你也知道她的好是不是?」形容邋遢的男人歪斜站起身,沒了來時的戾氣,渾身包裹在濃濃的痛悔里。
「也好,也好。你自有你的謀算。顧氏如何,你早已被涼了心,近些年對族里撒手不管。如今又賦閑在家,借勢遠離朝堂。你聲望猶在,惠王心頭到底還存了顧忌,一時半會兒也拿你沒撤,更用不著她來替你操心。如此我也不算連她最後的心願也辜負了去。」
言罷抹一把臉,一臉的胡渣,他也不在意。就這麼一步步逶迤去得遠了。恨那女人絕情至此,卻又對她撂不去手。說是不要她了,可心心念念,還是要葬了她進賀家的祖墳。
院子里細風卷了書頁,一身素袍躺在藤椅中的男子,指尖輕輕壓一壓頁腳,凝著目色,心頭淡淡縈繞著幾分說不出的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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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正的姜七和世子的前世。為什麼剛開始世子發現這一世的姜七換了人,立刻就推搪了姜家的宴請,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是不喜歡這一世的小七,而是他覺得值得稍加補償的人不在了,也就沒必要過多接觸。可惜世事難料,這一世的小七憑借催眠,更快引起他的注意,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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