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二房太太在焦急等待姜大人從泰隆來的回信。自那日客氣送了國公夫人身前最得用的管事離去,已有七八日光景。關乎七姑娘親事,慎重之余,亦不好耽擱太久,讓人覺得姜家輕慢,不懂規矩。
因著這事兒還未議定,太太住在姜昱府上,也不急著給七姑娘去信。只嚴命諸人,不可得意忘形,嘴巴得守緊。莫給國公府留下個姜家眼皮子淺,早已迫不及待,要送七姑娘上門兒攀高枝的壞印象。
就在等待的日子里,太子昭陽宮中,卻出了件大事兒。
隨殷姑娘陪嫁到太子東宮的五姑娘姜柔,自兩月前診出肚子里懷的是男胎,昨兒夜里,肚子突然開始攪痛起來。
婢子們驚慌失措,抬了人躺回榻上。還沒等到御醫趕至,已是見了紅。
周太子子嗣不豐,太子妃嬪雖多,奈何將近而立,膝下也只得兩子,還都不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對姜柔肚子里這個,格外看重幾分。自從御醫給了準話,尋常得空,也會往她院子里多坐會兒。便是五姑娘最得寵那段時日,也不曾這般三不五時便能見上太子一面。
這會兒月復中孩兒雖勉強保住,可五姑娘人還昏睡著。太子雷霆震怒,一番徹查下來,只捉住個手腳不干淨,往宮外夾帶珠釵換銀子的宮婢。
到底是姜家人,殷姑娘覺著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姜柔隨她進宮,在她眼皮子底下,險些被人謀害性命。以她跟七姑娘的交情,便是只看七姑娘情面,也是她照拂不周,叫人有機可趁。于是趕忙派人,出宮給七姑娘遞話。
鬧出這等大事兒,恰逢太太又在京中。七姑娘哪里敢擅自做主。頭一回當差時候,向那人告了假。登上馬車,匆匆忙忙往姜昱府上趕。
「被人用了藥?」許氏豁然站起,滿目驚愕,再坐不住。
她進京也有好些時日。雖則因五姑娘進了太子東宮,見一面不容易。可到底知曉,人好好兒的待在宮里,心里也踏實。姜柔雖非她所出,可到底還管她叫一聲母親。
如今她人在京畿,五姑娘母子兩個,險些一尸兩命。此時家里人若不去探望,如何也說不過去。更沒法向姜大人交代。可進宮這事兒……許氏有些犯難。
七姑娘方才走得急,腦子里滿滿充斥著不好的景象。仿佛能見到五姑娘面白如紙,孤零零,慘然躺在榻上。衣裙下擺暈開一灘猩紅的血漬。
此刻醒過神,當真是亂中出錯。忘了請那人向太子通秉一聲,懇請太子允了太太跟她進宮才好。
正待出門,倒回去央他辦事兒。哪知門房帶了那人跟前仲慶到來,仲慶挽著袖口,胡亂抹一抹額上的細汗。顯是追她追得急,這會兒還喘著粗氣。
「大人知您心急入宮,已讓小的安排好車駕。您與夫人若是收拾妥當,即刻便能動身。」
七姑娘回身扶了太太,心里感概那人想得周到。這種安心的感覺,就好像隨時隨地,哪怕她一不當心出了岔子,轉身,總有他在。
到了正門口,這才瞧清楚,此番他派來的車駕,竟是趙國公府世子尊駕。想是要進宮,他以此震懾宮里頭那些個捧高踩低之人。
馬車比往常行得迅疾幾分,卻很穩當。許氏皺著眉,連連嘆氣。
「怎麼就這般要強。當初離京時說得好好的,叫你姐妹兩個安安生生在宮里當差。放出宮來,自當給你二人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眼下如何?大的那個不听話,自作了主張。小的這個,」許氏斜睨她一眼,一指戳在她腦門兒,「主意更大!」
七姑娘訕訕笑起來,怕太太因五姑娘在宮中受了委屈,又想到那人身上。畢竟當今天下,除周太子幾人,也就屬他,家世最了不得。趕忙抱了太太胳膊,搖一搖,糯糯道,「這怎麼一樣呢?」
周太子怎麼比得了他?七姑娘心里默默嘀咕,替顧大人說好話。
許氏看她這副情急維護世子的神情,許久,幽然喟嘆,「但願真不一樣才好。」
真到了五姑娘門前,一只腳才跨進去,迎面濃濃的湯藥味兒,苦得嗆人。七姑娘抽抽鼻頭,甫一嗅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藥草味兒,便想起那人存心整治她,一勺勺喂她服藥,迫她長個記性,愛惜自個兒身子。
殷姑娘陪在榻前,見姜家總算來了人,站起身,微微一頷首,與七姑娘目光打了個照面,退至一旁。
許氏之前沒見過這位太子側妃,只從七姑娘嘴里听聞,殷側妃與七姑娘交好,早在書院那會兒便結識了。因著不相熟,再礙于她太子側妃這層身份,許氏到底有些個拘謹。只誠心謝過她對五姑娘的照拂,也不矯情,坐了殷側妃特意給騰出來那張繡凳。
七姑娘立在太太身後,伸長脖子往帳幔里打量。
姜柔睡得不安穩,汗涔涔的面龐上,一雙黛眉不時皺起,偶爾發出幾聲哼哼,簡雲跪在榻前,擰熱巾子給她擦臉。
七姑娘看了好一會兒,見昏睡那人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遂退到屏風後,尋殷宓說話。
「真就拿個貪財的宮婢,杖斃了,草草了事?說是查下藥之人,末了查到錢財上去,豈不荒唐。」
就知瞞不過她。殷宓挑一挑眉頭,抬手屏退左右,帶她到廊下,面露凝重。「真要徹查,怎可能一點兒也查不出來。不過是看在東宮只兩根獨苗,驟然失卻生母庇佑,怕是往後很要受些委屈。由此只禁了那人的足,到底是生了兒子,太子此番放她一馬,算是功過相抵。只原有的情分,卻是淡了。」
七姑娘斂著眸子,望著身前朱紅的憑欄,淡漠一笑。
這哪里是功過相抵。不過是養大了的兒子,比沒落地,尚且不知立不立得住的,更金貴些。于是替太子生兒子的女人,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這幾****若得閑,多來開解開解她。見紅那會兒,整個人跟魔怔了似的,聲聲喊著要拉人償命。身處這後宮,哪個不是各有各的委屈,各吞各的苦水。情勢比人強,該退讓的,再不甘願,也得忍氣吞聲。」
殷宓這話說得很淡。像對這地方,早看透了,也就從沒有存寄望。
七姑娘回頭看她被日頭曬得,攏了層金邊兒的側影,只覺許久不見,她對這樁本就不樂意的親事,變得更淡漠了。不到雙十的年華,卻活出了厭煩世情,冷眼旁觀的漫不經心。像是這後宮,早將她掏空,日子如何過,全然無所謂的。
不由的,七姑娘握了她手,認真盯著她眼楮,關切叮囑,「別只顧念叨旁人,你也需珍重。」這樣一個表面冷清,實則熱心腸,聰慧剔透的女子,不該這般早早熄滅對生活的希望,死水一般,得過且過。
殷宓怔一怔,半晌,抬手覆在她手背上,輕輕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