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事兒豈不荒唐?」國公夫人許氏,攙扶著單媽媽的臂膀,扶著膝頭,緩緩自蒲團上支起身。
許氏蓮步輕移,來到趙國公跟前。娥眉輕蹙,壓著脾氣,輕言細語。「搶親這等蠻夷陋俗,當不得真。他若真稀罕那女子,容他養在外面,家里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許氏對姜家姑娘,實在歡喜不起來。家世平平,秋節宮宴上,更是引來公子成與江陰侯府世子,雙雙開口討要她。哪個好人家的閨女,會在未出閣前,便招來這般多是非?無論是那女子在外間招搖太過,或是性子里本就水性楊花,都不適合進國公府大門。
再說了,那姑娘許氏親眼見過好幾回。面容尚且過得去,只那身形……縴弱嬌小,怕是不好生養,生不出兒子。
若沒有她,幼安也不致亂了分寸,頻頻莽撞行事,弄巧成拙。好好兒一樁姻緣,硬是被她壞得徹底。如今許氏在身份相當的各家夫人面前,因王府退親一事,總覺旁人背著她,指指點點,面上無光。
趙國公兩手負在身後。已然許久不進許氏院子,三兩月過來用一盞茶。每回見面,都覺眼前人,陌生而疏離。
當初老國公決意與冠軍侯府結親,彼時他心里早已有人。而她正值韶華,情竇初開,鐘情之人,也並非是他。
這樁被硬生生湊了對的親事,打一開頭,兩人心里都不怎麼樂意。只他後來一想,到底是發妻,沒有情分,總該待她敬重。
哪里知曉,他放段,一月里,多數時候宿在她屋里,給她留足了體面。換來的,不過是他在門外,听她對跟前侍人嘆息,「媽媽你勸的,我又何嘗不明白?只他心里有人,我也未必就瞧得上他。他來得越是勤快,相處起來,就越是難受。」
他听了這話,轉身就走。到底是年輕,骨子里的傲氣,不容被女人踩在腳下。
這一走,兩人再踫面,已是在他納側夫人的喜堂上。彼時她端莊雍容,一身正紅襦裙,脊梁挺直,含笑接過新婦敬茶。姿容儀表,半分挑不出錯兒來。
他不由自嘲一笑。她是他娶回來,最賢惠的結發之妻。卻非能與他交心之人。如此,他也就無謂一廂情願,體諒她受的委屈,反倒招她的嫌。
許氏望著半側身,已然不復年輕時威嚴冷峻的男人。他眼角爬上了細紋,鬢間夾雜幾縷白發。久不習武,身形微微有些發福。
想不明白,他怎會同意世子胡來。京中哪家女子娶不得,偏偏挑了個泛善可陳,樣樣不如人的。
還想著進言,打消他這念頭才好。卻見他一擺手,闊大的袖袍一拂,轉身回望她。
「此事你不必多說。今日過來,只為知會夫人一聲。你若不經不起操勞,六禮儀程,我自會另行囑托人去辦。」
說罷跨出門檻,帶著人大步離去。
許氏被留在屋里,面上一陣青一陣白。身旁單媽媽擔憂望著她,努努嘴,勸慰的話,蒼白到說不出口。
府上誰人不知,國公大人與夫人,早已是貌合神離。夫人性子倔,多少心事埋在心底,更不肯當先低頭。
那一日,她與夫人在房里說話。金善打簾子進來,端著托盤,里面盛著切好的瓜片。悶熱的夏日里,那瓜片兒鎮過井水,遠遠瞧著已覺得沁涼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本是伺候夫人用瓜,只金善一句「奴婢方才撞見大人離去,似面色不好。」單媽媽捧在手里的香瓜,撲通一聲,摔在地上。下意識的,回頭看夫人。只見夫人木 著臉,本該紅潤的面頰,血色盡退。
年輕姑娘家,又是侯府千金。性子傲一點兒,嘴巴也硬氣。賭氣說了不該說的,也不過抱怨兩句,沒打算真就如何。
可偏偏……
單媽媽默默嘆一口氣。再之後,大人大婚不滿兩月,後院緊跟著進了新人。夫人一聲不吭,人前端著笑臉,背地里,委屈苦水,統統往肚子里吞。沒有哪個女子,盼著自家夫主,如此打臉,趕著喜新厭舊的。即便夫人心里對大人,未必就有情意。
這麼些年,單媽媽看得多了。也明白,夫人與大人,結發夫妻,就跟打了死結一般,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不管是不是誤會,總歸旁人是解不開,也勸不住。
單媽媽扶許氏坐下,回身滅了佛堂里點的沉香。裊裊的煙氣繚繞在橫梁上,久久不去。大人不喜這味兒,每每來了,總是皺著眉頭,待不長久。
今日能來,也只為告知夫人,世子即將定親一事。仿佛一夕之間做了這決定,之前一絲風聲也沒有透露。
「夫人您看這事兒……畢竟您才是世子嫡母。」若然大人回頭將事情交由側夫人陳氏操辦,豈不憑白叫外人看笑話?
許氏沉著臉,胸前裹了抹胸襦衫,卻是京里最時興的裝扮。因著心氣不平,胸膛微微起伏著,半晌才冷哼一聲。
「世子的親事,如何也輪不到旁人插手!去,喚許德順來見。」
單媽媽噯一聲應下,心想夫人這回總歸沒與大人置氣。這許德順,原是冠軍侯府上家奴。因著忠誠可表,被賜了家姓。如今夫人宣他來見,想是要吩咐,親自督辦六禮事宜。
見單媽媽出了門,許氏望著空洞洞的門廊,出了會兒神。父子兩個,一個她不愛管,一個她管不住。
強擰著不答應?她一婦道人家,說的話,何時做過數?眼下她心里記掛的,也無非膝下幾個兒女。長女已嫁,顧臻是個養不熟的,隔三差五便往那陳氏院子里鑽。再要與世子因此事生出隔閡,母子離心,卻是她如何也不願看到的。
事已至此,任她再不甘願,也只能讓步。
那廂國公夫人覺著無比疲憊,力不從心。這廂七姑娘被顧大人蒙在鼓里,尚且不知他被文王免了職務那段時日,其間幾次回京,不知如何說動了御史大人。如今提親之人,已到了姜二爺府上。客客氣氣,對剛得了信兒,趕著到花廳見客的太太許氏,甫一照面便行了大禮。
到底是主家之人,太太許氏趕忙叫人看了坐。听明白來人竟是提親,心里的震動,好容易才壓下去。只腦子里一個念頭,來來回回,揮之不去。
世子當日諸般允諾。竟這般快,便應驗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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