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還在書房議事?」一直等到日落時分,也沒見那人身影。七姑娘奇怪,這人昨兒還說的好好的,為防她挑嘴,他會看著她。因著不用去東苑請安,頭三月,她都是在自個兒屋里擺飯。
「奴婢去的時候,听說原本是快了。可不知何為,後來侯爺突然到訪。」去打探消息的冬藤,怕世子爺不來,姑娘獨自用飯心里不快活,于是回話也唯唯諾諾。
可七姑娘顯然更在意的,另有其事。「可知是哪位侯爺?」萬一要是國公夫人許氏生父,雖已辭去官職,卻還有爵位在身的當朝冠軍侯。她是不是得預備著,先到東苑侯著,待得議事完,她這做小輩的,也好主動去見個禮?
「回姑娘的話,這個奴婢知曉,听說是江陰侯府那位。」
賀大人?七姑娘一怔。賀大人親自造訪,照往常慣例,怕不是小事兒了。
 W@這人在當初那場奪嫡之爭中,違抗父命,憑一己之力,為太子效力,以此保全整個江陰侯府。暗地里與那人早有盟約。他二人籌謀的,哪件不是震驚朝野的大事?
听崔媽媽的勸,七姑娘滿月復心思先行用飯,卻不忘命人給書房里幾位大人,也送了吃食過去。
春秋齋書房,氣氛一如七姑娘所料,肅穆而沉重。
「侯爺口里所說那人,在下依稀記得,跟當年世子命人于西南邊陲一帶,搜尋那少年人,頗有幾分相類。只那人名喚‘重晏’,而非侯爺所說‘溫良’。」公孫執著手上的羽扇,傾身對對面那人道,「不知侯爺可查明此人,師從何人?」
賀幀越過他,深深看一眼書案後那人。
「當年」?這便是說,他對溫良,也不是全無防備?
「那人乃姬舟門下唯一的門生。姬舟過世後,他游歷諸國,行蹤詭秘。也是近日返京,街市偶遇後,方知他已投靠朱家。」
「姬舟?那便是了。難怪當年遍尋而不得。或許正是當年前去探查之人,打草驚蛇,才叫他心生警惕,改名換姓。」
公孫連連搖首,唏噓陰差陽串下,竟叫此人伺機投靠了左相。若他沒記錯,當年世子甫一掌權,下的便是誅殺「重晏」的諭令。
顧衍端坐案後,案台上跳躍的燭火,照得他半邊臉,時暗時明。
早年之事,他多數已記不得。然而既是他親口下令,又得賀幀專程登門提醒,這人,便留不得了。
正當他沉吟之時,仲慶在外回稟,世子妃使人送了吃食過來。他頷首,許了人進屋。
賀幀坐在堂下,眼簾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听說,她有喜。
得知喜訊的一剎,他心里如針扎一樣,被刺了一下。剎那過後,再不願因此事迷亂心智。
羅敷有夫,再要惦記,便是對她的輕辱。
食盒里只擺了幾樣精致的小菜,並一壺清茶。眾人笑言,這頓飯雖是沾了世子的光,卻也正是如此,只能以茶代酒,可惜可嘆。
賀幀端著茶,經西山居送到春秋齋的茶湯,還熱騰騰,清香撲鼻。他淺酌幾口,慢慢咽下去,不知不覺,竟記起那時還在廷尉府衙,她隔著屏風,逾越的,擅自插手,教他手下女官,勸他忌酒。
往事歷歷在目,轉眼,物是人非。
月復髒被茶水涮得熨帖,一盞下肚,他執起再尋常不過的青花茶壺,再斟一盞。
酒肉穿腸過,茶之甘醇亦然。
「侯爺也好茶?下官記得,侯爺可是嗜酒如命,如好美姬。」底下一人笑著追溯起早幾年,他在燕京,無人不知的風流之名。
賀幀翹著腿,淺淺帶笑,信手晃一晃杯中的毛尖。「嗜酒如命,終究也比不過命。口干,願客隨主便。」
正如世間,許多事,早有定數。「客隨主便」,隨的,又豈止是酒。
這般議事至亥時,顧衍回房。
便見她靠坐床頭,悠然翻看字帖。榻前擺放的那張鋪好被面的軟榻,他挑一挑眉,隨手解去外袍,揚手一擲,將那榻當了衣架子用。轉身進去後邊洗漱。
她原本笑眯眯從書後抬頭,一句「您回來了」,剛到嘴邊,便被他逆光,當頭罩來的深衣,怔然打住。只楞楞看著他,著了她親手制的中衣,消失在錦屏後。
這人……她嘴角抽一抽,字帖也不看了。身子往下縮,**往外挪一挪。一個人躺在寢榻中央。
那意思︰下官歇好了,此處睡不下,大人您一旁榻幾上將就將就。
他再出來的時候,身上帶著清爽的澡胰子香氣。她時常不忿,為何抹的同樣都是澡胰子,他身上繚繞的香味兒,嗅起來,總比她身上的,多了股雋逸出塵。
她虛著眼瞄他,看他不疾不徐,將她榻前的「衣架子」,又當了杌凳,好整以暇落了座。
她枕邊擱著的字帖,被他拿去隨手一翻。之後探手,端端正正放在他斜後方的條幾上。
見他如此,她趕忙閉上眼。猜想這人待會兒必會說教︰翻完書,不許偷懶擱榻上,會壓皺書頁。
哪知他一反常態,對那帖子只字未提。
「阿瑗,不早些安歇,何以淘氣作怪?這軟榻是怎生回事?為夫記得,並未令你禁足。若閑來無趣,可去院子里透氣。無需殷勤送來茶水,再錦上添花,拍錯了馬屁。」
這「拍錯的馬屁」,自然便指他座下極其礙眼之物。
她睫毛顫一顫,終是裝不下去了。
她無賴,這人比他更無賴。想辯一句,「下官誠心誠意,絕非阿諛。」
可又記起令她永生難忘的那一幕。
彼時床笫間,她受不住,嚶嚶抽泣,抬起軟綿綿的胳膊,拍打他背脊。他一息停頓過後,掐著她腰肢,動得更來勁兒了。一邊挺送,一邊低喘,「別急,這便叫你如願。」
她被他撞得魂兒都要飛了,委屈得不行,「您故意誤會下官!」
「誤會?坐實了,便不成誤會。」
說罷屋里只剩寢榻嘎吱嘎吱的悶響。那一晚,她再一次深刻領會到,他舌綻蓮花的道行。
明知說不過他,她哪里還敢不開眼,在同一面南牆上,再撞一回。于是睜著眼,專心致志,數頭頂紗帳繡的喜鵲尾羽。
絲毫沒听出他先前一席話,影射的另一層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