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風流 第11章 七年之約

作者 ︰ 提筆封刀

入夜。

屋內燈火通明,長卷在桌上鋪開,上面詳細繪制著京畿一帶的地勢與城池分布。紫袍老者站在桌前,雙眉緊鎖,神情凝重。

「夫子。」

房門被輕輕叩響,打斷了老太師的沉思。李孝炎抬起頭來︰「世子請進。」

謝擎深走入屋內。李孝炎將他打量一番,欣慰地點頭︰「看世子的氣色,想來恢復得不錯。」

謝擎深頷首︰「我已無礙,謝夫子關心。夫子……」他觀察著老者的神色,小心地斟酌詞句,「帝都收復有望,人人歡欣鼓舞,您似乎反倒有些悶悶不?難道是那陳國禎並非良將,建寧城又堅不摧,縱使聯合兩位王爺也無法攻克?」

李孝炎一怔,苦笑著搖頭︰「他是百里挑一的帥才。放眼大殷當下,能同他一較高低的,也只有寧遠侯孟克仁和令尊豫國公而已。」

謝擎深面露驚訝。自己父親的能耐他最清楚,能和謝羽相提並論的絕非是泛泛之輩。若是這樣,收復帝都便指日待,為何……

李孝炎看出他的疑惑,深深嘆了口氣。「陳國禎此人性情剛愎狂妄,殘暴嗜殺。先帝與今上仁慈,允他將功抵過,他不但不叩謝君恩,反倒越地放肆傲慢。當年老夫就此上奏彈劾,最終令他外放邊關,再也無法返回京城。此後,他便一直對聖上和老夫懷恨在心。」

一個念頭在謝擎深腦海中一閃而逝。他不禁微微色變︰「莫非……」

李孝炎沉重地點頭︰「老夫擔心,他會成為第二個李敬先。」他將桌上的地圖卷起,「城中各項事務已然步入正軌,剩下的事情交予縣令便處理。陳國禎的舉動究竟出于何意還未知,我們需要盡快趕往延平城,以免日久生變。」

從太師那里離開,謝擎深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一進屋,抬眼便見到涂顯走來︰「世子,先前有一位姓武的少年來找過您。他帶著國公贈予您的匕首,老朽便請他進來了。」

謝擎深一怔。他傷愈後一直在李孝炎身邊幫忙,已多日不曾見過平安郎。忙問︰「他在哪兒?」

「在這兒等了兩刻鐘,沒有見到世子,已經走了。」涂顯回答,「不過他留下了一句口信。」

「‘三日後,北城關相見。’」

……

「蔣小妹,你弟弟又尿了!」

蔣凝秋睜開眼,無奈地看向房間那端的一大一小。蔣知秋扁著嘴,淚眼汪汪,小胳膊小腿兒在空中不斷踢蹬;孟荷吟兩手架著他,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向這邊投來求救的目光。

蔣凝秋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孟將軍,我只是拜托你照看他半個時辰,讓我眯一小覺而已。」

「我自小讀的是武經兵法,握的是棍棒刀槍,女孩子家的精細活兒,卻是半點都做不來。」孟荷吟如釋重負地將蔣知秋遞了過來,遠遠站在一旁,看著蔣凝秋為他換尿布片,「你明明也是才上手沒幾日,如今卻已是這麼熟練了。」

「嗯,因為我教得好。」許願靈在後面補上一句。

蔣凝秋懶得理他。

俗話說長姊如母,有女乃就是娘,蔣知秋和孟荷吟各種不對盤,到了自己姐姐手里卻是立刻破涕為笑,乖巧得很。孟荷吟在旁邊看著,又有些不服,沖小女乃娃揮了揮拳頭︰「等你長大了,姐姐‘好好’教你武藝!」

蔣知秋傻笑著沖她吐泡泡。

孟荷吟嘆了口氣︰「罷了,還是等我這次活著回來再說吧。」

蔣凝秋一怔,手上的活兒不自覺停了下來︰「孟姐姐……」

「朔方軍聯合兩位王爺一同進攻帝都,聖上這邊總得派出些人來,表明立場。如今在漳州,能以聖上名義兵前往的,也只有扈州軍了。」孟荷吟沖她笑笑,神情一派坦然,「為將者哪一個不以沙場為歸宿,以戰死為榮耀?我雖是女人,在這一點上與他人沒有任何區別。不,正因為我是女人,才更要表現得比那些男人們更強,更出色,絕不能露出任何軟弱的跡象,給人落下嘲笑的把柄。」

她這樣說著,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自信又耀眼。

蔣凝秋看著孟荷吟,自覺將到了嘴邊的那句「這樣豈不會很辛苦」給吞了下去。她已明白,對方只需要自己的肯定和支持,而不是等同于貶低的同情。

自從忠烈碑前相見的那一日起,兩人共處半月有余,已經成為了親密的好友。從孟荷吟那里蔣凝秋了解到,大殷朝的風俗禮儀對女子並無太多繁瑣刻薄的束縛,在外拋頭露面也並不會遭到非議。

當然,封建社會女不如男的認知局限,在這個世界也是依舊存在的。女人如果想要在某一領域得到等同甚至高于男人的評價和承認,就需要付出比後者更甚數倍的心血努力。就像孟荷吟,雖然身為孟克仁的獨女,但當初在扈州軍中也是先以武力征服了眾將士,之後又從一名普通軍士做起,一步步積累軍功,才得到了今日先鋒將軍的地位。

高傲卻不盛氣凌人,勇敢卻不狂妄自大,灑月兌利落,干練豁達。這樣的孟荷吟一方面令蔣凝秋由衷地感到欽佩,並暗自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女性;另一方面,她卻又為這個十七歲的姑娘所選擇的道路而感到心疼,並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

「怎麼,愣神了?」見蔣凝秋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孟荷吟不禁覺得好笑,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蔣凝秋猛地回過神來︰「啊……沒,沒事,走神了而已。」說著掩飾地低下頭去,將蔣知秋小心放入襁褓之內。

孟荷吟並未在意,站起身來。「太師今早找上我,說是三日後便啟程,前往延平。」她拍了拍蔣凝秋的頭,笑意柔和,「等到了那兒,我再想像現在這般悠閑,就難嘍。」

說罷,便哼著曲兒,走出門去了。

「許願靈。」蔣凝秋望著她的背影。

「嗯?」

「我想幫她。我一定要幫她。」

三日光陰轉瞬即逝。

孟荷吟身為將軍,自然是要到最前方帶領將士的。蔣凝秋抱著弟弟,和大長公主一同坐在馬車里,在軍隊的護送下朝著北城門前進。

透過遮簾的縫隙,蔣凝秋看著外面初成規模的街道,忍不住在心中感嘆世事無常。來到古代不過短短四十余日,但回過頭來一看,卻已生了那麼多的事情。

「兩個月前,我還躺在重癥監護室里,整天想著要怎麼死。」她感慨道,「現在卻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時空,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好死不如賴活。」許願靈總結。

「其實我有時候也在想……你說每天有那麼多人死去,為什麼唯獨我獲得了再活一次的機會,又偏偏來到了這里?」

「首先,你並不知道其他人死後如何,所以唯獨二字不準確。其次,既然功德許願機會隨機選擇宿主,你也以認為來到這里也是一個小概率的隨機事件。」

「這也太隨機了點。」蔣凝秋不太滿意這種半吊子的解釋,「我開票連五塊錢都沒中過,怎麼能……」

「高能反應,宿主請注意。」許願靈突然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前方現目標一號。」

「目標一……」突然被打斷說話,蔣凝秋本來還有些不滿,听見後四個字時卻頓時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喊出了聲,「我去真的假的?!」

周遲與謝擎深那般尊貴的身份,也只是被排在了二號和三號的位置,這位一號又是何方神聖?許願靈說這十個目標都對這個時代以及她自己具有重大意義,難道……

「我從來不會開無意義的玩笑。」許願靈回答。

蔣凝秋連忙將弟弟放在一旁,掀開遮簾探出半個身子向外望去。馬車此時已出了城門,她下意識回頭看,頓時怔住——

久經戰火洗禮的斑駁城牆,城門上方兩個古樸的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興芒。

雲兒起,起興芒,十年寒窗志四方。

前世夢中頻繁听見的童謠猶如在耳。大長公主在詢問著什麼,蔣凝秋卻沒心思去听清。她緩慢地坐回原處,只覺得手心*的都是汗水。

這只是一個巧合……她一遍遍重復地告訴自己。

更多的,她不敢仔細去想。

同時,城樓上。

「先前蒙謝兄以匕首相借,小弟才能在是守城戰中保住性命。惜刀鞘不幸丟失,幾度來此搜索,卻遍尋而不得。小弟慚愧,望謝兄海涵。」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賢弟不要放在心上。」謝擎深笑著接過少年遞來的匕首,打趣道,「賢弟如此態度,反倒令愚兄受寵若驚了。」

少年神色平靜︰「先前小弟太過自負,言談間多有頂撞,還請謝兄不要在意。」

謝擎深這次才真正驚訝了起來。他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問道︰「賢弟,夫子他……都與你說了什麼?」怎麼讓你連性子都轉變了?

少年微哂︰「那時我心結未解,言行舉止多有偏激。承蒙太師指點迷津,方才幡然醒悟。」他忽然斂了笑,鄭重而又直率地看著謝擎深,「謝兄,你我不妨以七年為期,立下再會之約。七年後春闈,恩榮宴上,小弟自會坦誠結交,不再對謝兄有所隱瞞。」

他一直不肯告訴我姓名,怕是擔心將來我會利用身份,偷偷為他開方便之門罷。這般清高,倒是有幾分憨直有趣。謝擎深想著,爽快一笑,抱拳道︰「好。七年後,帝都再會!」

少年報以一禮︰「不遠送。一路順風!」

謝擎深騎著馬並入車流之中,少年凝視著他的背影,無意地把玩著手中的物事。

「平安郎,平安郎!你找俺什麼事?」身後傳來劉三的吆喝聲。青年漢子爬上了城樓,一打眼,便看到他手中式樣古樸、做工卻十分精致的刀鞘,「咦,這是哪兒來的?」

「三哥。」少年若無其事地將刀鞘收好,看向劉三,「勞煩三哥今日陪我去城外,將埋下的書箱取出來。」

劉三愣住,隨即驚喜地睜大了眼楮︰「平安郎,你終于想通了?自打武夫子過世,又和小石頭失散,你總算又振作起來了!」

少年淡笑︰「讓三哥操心了。良玉素來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而我,如今也已找到了自己該走的路。」

「路?什麼路?」

少年轉過身去,望向遼遠的天際。那是帝都建寧的方向。

「平步青雲,執掌權柄之路。」

亦是濟世安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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