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姑娘去厲州做什麼?」听到蔣凝秋的話,武雲起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問道。
「當然是救濟災民。」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蔣凝秋答道。
「聖上已下令開放周邊各州公倉,賑濟豐、厲兩州。山高路遠,既然朝廷已有所行動,蔣姑娘又何必再耗費人力物力?」
「我想為此事盡一份心,難道不行?」
「蔣姑娘誤會了。善舉固然值得提倡稱頌,只是方式我並不贊同。」武雲起搖頭,「為國難慷慨解囊,莫說是勇烈侯府,哪怕是一介白身,官府也會十分歡迎。若有心行善,選幾個信靠之人將錢糧送至當地,與官府的賑濟糧統一放即,並無親力親為的必要。此外,」他頓了一頓,「如果蔣姑娘執意要走這一趟,那麼去便去了,又何必要與我同行?」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最後這一句話吧?哪怕是預料之中的拒絕,蔣凝秋也不禁有些覺得挫敗︰「既然目的地相同,路上結個伴趕路,又有何不?武探花便這麼排斥與人同行麼?」
令她驚訝的是,武雲起居然沉默了。青年微微蹙眉,竟是露出了幾分為難。
等等兄台你畫風突變啊!你不是自來熟嗎?你不是第一次見面就能坑人不眨眼嗎?看見他這副表情,蔣凝秋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起來。但她也沒耐心再繼續和武雲起辯論下去,站起身道︰「不論武公子如何說,這厲州之行,我是去定了。五日後,卯時三刻,建寧南郊官驛,武公子若要回避,大提前或推遲一時半刻動身,我絕不會過多糾纏。今日還有他事,告辭。」
人家都又委婉又直白地表露出不想一起走的意思了,她也沒必要再上桿子貼過去,一來掉價,二來過度勉強對方也不太好。事實上,要不是任務中的其中一項是保全目標一號的性命,對于蔣凝秋來說,和武雲起同行還真是無無不。
「我送蔣姑娘出去。」武雲起抿了抿唇,最終也沒有表態,只是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間。下了樓,剛才被轟出去的那一大群人都在這里,見他們倆出現都紛紛站起身來。
「武公子留步。五日後,南驛見。」山不就我,我便就山。蔣凝秋經過這幾年的模爬滾打,早就不是曾經那個初出茅廬的菜鳥,一旦認真起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付的。既然對方采取消極抵抗的態度,那麼她就主動出擊。
果然,武雲起對于她這般大大方方的邀約簡直是無奈何,最終只得露出了一個近似于苦笑的表情,拱手道︰「蔣姑娘好走。」
蔣凝秋點點頭,向客棧外走去。還沒等跨過門檻,突然听見後面傳來「撲通」一聲︰「求……求武公子收小的做書童!」
蔣凝秋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停步轉過身去。只見唐九跪在武雲起面前,仰著臉,乞求地看著他。武雲起似乎也是始料未及,神情中還帶著些未曾完全收斂的驚訝。
「小的會做飯,會洗衣,能打听,能跑腿,什麼都肯做!雖然只會寫自己的名兒,但小的以學!」似乎是唯恐武雲起拒絕,唐九又急急地補充。說到後來才意識到好像不識字是不能當書童的,他又有些沮喪,「做……做不了書童,做小廝也行!」
武雲起嘆了口氣。「唐九,你先起來。」說著便伸手去攙他。
「武公子不答應,小的……就……就不起來……」青年的話音中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力量,唐九的聲兒越來越小,最終還是乖乖地順著武雲起的力道站起了身。
「你如今在這客棧中做事,怎好隨意離開?若是隨我而去,家人又要怎麼辦?」武雲起語重心長地道。
「客棧沒關系的!」唐九連忙回答,「小的當初和掌櫃簽了三年工契,恰是到這個月底。至于家人……」他微微垂了頭,「小的是乞兒,無父無母,走了也沒人記掛。小的……我……我只是不想在這客棧中窩一輩子,我想去外面闖蕩闖蕩,見見世面!武公子您就收了我吧,您的大恩大德,唐九就是做牛做馬,也一定會還的!」
他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扯了武雲起的袖子,滿懷希冀地看著青年。
蔣凝秋听他講得情真意切,也忍不住有些被觸動。轉念又想到武雲起如今做了縣令,若是光桿上任,顯得寒酸不說,身邊沒有個照顧的人怕是也麻煩得很。但這是武雲起和唐九兩人之間的事兒,她也不好貿然插嘴。
袖子被唐九抓在手里,武雲起移動不得,只好抬起頭來對蔣凝秋道︰「蔣姑娘,不送,告罪了。」
蔣凝秋點頭,向他禮節性地笑笑,轉身出了門,蔣義等人也一同跟上。青蘿走在最後,同情地看了一眼唐九,這才快步跟上畫屏。
馬車緩緩動了,將那間老舊的客棧拋在身後。蔣凝秋倚在軟靠上,心不在焉地望著車頂的花紋出神。
「大旱之後是蝗災,饑荒不解成瘟疫。」許願靈突然出聲,「為什麼不告訴他?」
「告訴他有什麼用?你覺得他會信嗎?」蔣凝秋嘆氣道,「他隨便問我一句是哪里得來的消息,我都說不上來。難道要告訴他這是一個神經病人工智能交給我的任務,而且還讓我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你的語言攻擊我已經備案,請做好隨時被反擊的準備。」許願靈說。
「我隨時恭候。」七年來的唇槍舌戰,蔣凝秋早已百毒不侵,萬言耳中過,半字不走心。「不過,剛剛提出要一起走的時候,武雲起的反應還真是……怎麼說呢,感覺他雖然能和初次見面的人交流自如,但行動時卻好像更傾向于獨來獨往。剛剛唐九求他的時候,他那副表情,簡直是難得一見的糾結。」
「或許他只是不想和一個神經病一起走而已。」
「……報應來得真快。」
「不過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許願靈若無其事地將話題扯回正途,「在你們兩人交談的時候,我捕捉了目標一號的一系列神情變化。經過分析後的結論表明,造成他猶豫的因素有兩個。」
「是什麼?」蔣凝秋一下子來了興致,「原來你還能讀心啊。」
「錯誤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但是你以作為參考。」人工智能淡定潑冷水,「令他感到勉強的原因是與人同行,無論這個對象是誰;而令他無法開口斷然拒絕的原因則是,那個提出同行要求的對象,是你。」
「……錯誤率百分之百吧?」蔣凝秋訝然,呆了半晌才說,「你別忘了,他雖然在我這兒有各種特殊身份,我對于他來說沒有什麼特殊意義。」
「並不需要特殊意義。」許願靈回答,「只要一般的意義就足夠了,比如……」
「姑娘?」
畫屏的聲音突然響起,人工智能立刻停止了言。蔣凝秋回過神來,抬眼看去,卻現青蘿和畫屏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疑惑問道︰「怎麼了?」
「您與武公子……」畫屏小心翼翼地開口。
蔣凝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來得及向她們交代,一拍腦袋︰「瞧我,都給忘了。你們兩個回府後也收拾收拾,五日後,隨我一同去西南。」
青蘿聞言瞪大了眼楮︰「……去西南?姑娘,咱們去西南做什麼?」
「去救濟災民啊。以前不是也做過麼?」
「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畫屏听了倒是沒怎麼驚訝,顯然是已經有所預料,反而憂心忡忡地開口。
「你說。」畫屏與琴歌是最早被派過來侍候蔣凝秋的大丫鬟,後來琴歌嫁了人,就只剩下了畫屏一人,蔣凝秋對她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早些年,您說要替公爺和夫人祈福,替小侯爺積德,誰都不好勸阻您。老夫人身體還康健,又只是去些近處,便由著您了。如今侯府由您一人支撐,您若是離開建寧,還有誰能主事?」
「府內的日常事務,祿伯和三娘子便能處理,我已經放權了很久。若是有哪一家賀喜賀壽,按照往常的禮單將東西送過去即。勇烈侯府遠離朝堂數載,現在只是個空有名頭的殼子,這一點建寧城中誰不知道?若不是靠著謝家和太子的名號,恐怕早就被人遺忘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也沒有人會閑著來對付咱們。」對于畫屏的憂慮蔣凝秋早有打算,此時倒也不擔心,「臨行前我會再去葉府拜訪一次,請葉夫人幫忙照拂一二,實在需要決斷的,再派人將消息送來給我。」
「姑娘您……」畫屏頓了一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您如今已到了及笄的年紀,有些事情,也該稍稍避嫌了。您畢竟是侯府的大小姐,若是與武公子走得太近,恐怕……聲名有損。」說罷她又惶恐起來,竟是不顧還在馬車里,便要給蔣凝秋跪下,「奴婢大膽,竟敢多嘴指責姑娘,請姑娘懲罰!」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蔣凝秋無奈,一面伸手去扶她,一面寬慰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這事情不是一言半語便能解釋清楚的。你說的那些,我心中有數,會懂得分寸的。再不濟,不是還有你在身邊提醒我麼?」
「是姑娘,」青蘿在旁邊怯生生地開口,「咱們若是去了西南,何日能回到建寧?老夫人……是八月末就會從避暑的行宮返程了。」
「這……」想起那位慈愛卻又威嚴的老祖母,蔣凝秋不禁語塞。她心知肚明,自己能這麼逍遙自在,完全是因為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一旦阿女乃回來了,只要她老人家一話,自己只能乖乖照辦。而大長公主,是絕對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孫女跟著別的男人跑到大西南去的。
厲州之行已成定局,也只有先斬後奏這一條路子了。至于大長公主回來後要如何交代……還是到時候再見招拆招吧。
作者有話要說︰雲起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也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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