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攙扶著阿蘅回到院子門口,見灌木中蹲著一個一動不動的身影。他的頭深深低埋,四肢耷拉著靠在柵欄上,任憑雨水打濕自己。
阿蘅想起剛回村子太過興奮,一心往家里奔去,把行動遲緩地木頭人拋在腦後,不禁愧疚不已。
村里的柴夫背著柴薪路過她家,猛然現木頭人︰「這是誰做的木偶,好大的個頭,看起來像沒人要的,那我拿回家給閨女玩,她玩爛之後還以劈開當柴火用。」
阿蘅听罷怒不遏,直沖沖地奔到柴夫面前︰「這不是木偶……」
柴夫愣了愣,指著木頭人笑道︰「哈哈……不是木偶那是什麼,難道是個人?唉喲,這是你家的院子吧,木偶是你的?早說嘛,我就不要你的了。」
柴夫鄙夷地瞥了眼阿蘅,唱著山歌往家里走去。
木頭人像是才有了生命力,抬起不能有一絲表情的木臉,盯著阿蘅氣得紅的臉。
阿蘅蹲在木頭人身邊,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好似除了對不起,她找不到別的詞語來表達自己愧疚了。
木頭人卻站起身,摘下一片香蕉葉,擋住往阿蘅身上傾瀉的瓢潑大雨。
師父緩步走了過來,看著木頭人若有所思︰「阿蘅,這是誰?」
「他是我朋友。」阿蘅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隱約能感覺到自己重獲生命,也是和木頭人有關聯的,對他愈的自責。
師父展顏一笑︰「那一起進來吧,師父給你弄一桌你最喜歡吃的小菜。」
阿蘅點點頭,牽住木頭人與師父一起進入院子。
阿蘅進屋後找來一塊帕子,要給木頭人擦干雨水,木頭人指了指同樣濕漉漉的阿蘅,雙手抱胸看似十分害羞。
阿蘅也不好意思起來,木頭人應該是個男生,一直保持非人的姿態,所以阿蘅對他也沒什麼男女大防,便把帕子塞給他︰「那你自己擦干,不用擔心我,我現在進房間把衣服換了。」
阿蘅換了身衣服後,捋了捋衣袖跑到廚房幫師父打下手,木頭人也跟著來幫忙。
切菜的活兒就交到阿蘅手里,木頭人沒手指也只能做做簡單的活計,比如給爐子加柴薪。
阿蘅卻不大敢讓他做這活兒,因著木頭人也是木頭做的,怕他的身子被火星點著了,只好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做事。
師父做了四菜一湯,都是家常小菜,看樣子卻異常口。阿蘅拉著木頭人坐上桌,瞧著桌上的小菜蠢蠢欲動。
師父給阿蘅夾了塊紅燒肉︰「自家人拘謹什麼?快吃吧。」
阿蘅嬉皮笑臉地揚揚眉︰「師父先動筷,徒兒才敢動手。」
師父笑道︰「阿蘅何時變得這般懂禮數,太不合情理了。」
阿蘅糯糯道︰「哪有……徒兒一直以師父為尊的。」
「喏,這也是你最喜歡吃的。」師父又夾了塊竹筍放進阿蘅碗里,又對木頭人笑了笑,「抱歉,我都忘記問你最喜歡吃什麼菜了。」
「師父,他不會說話……」阿蘅輕輕地說道,而且象征性的一個洞代表了木頭人的嘴巴,他真的能吃東西嘛?
木頭人呆呆地盯著飯碗,木臂夾著筷子想跟阿蘅一樣扒飯。筷子卻如同插秧,豎著插|進米粒里,夾起來只有那麼幾粒。
「我來幫你。」阿蘅伸手去接他夾住的筷子。
木頭人頭搖成撥浪鼓,堅決不讓她動手。他低下頭,笨拙地想把飯粒往嘴里塞,封得死死的「洞」怎麼塞得進東西,米粒都涂在臉上了。
阿蘅在一旁異常難受,卻什麼忙都幫不上。木頭人後來也沒再動筷子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師徒二人吃飯。
阿蘅瞧著師父動筷,悵然的面容若有所思。
師父瞧阿蘅吃得味如嚼蠟,問道︰「阿蘅,多吃點,飯菜不太爽口嗎?」
「不是,師父做的菜很好吃。」阿蘅趕緊扒了幾口飯。
師父嘆了口氣︰「為師記得你最最喜歡吃的是小雞炖蘑菇,明天就燒給你吃。」
小花小白是自家唯二的雞了,阿蘅實在舍不得,猛捶了下桌子︰「不要啦師父!殺了小花,小白就不能生小雞了。殺了小白,小花會傷心的不再打鳴的。」
「那都殺了吧……」師父雲淡風輕地說道。
阿蘅驚得嘴微微張開,手中的筷子 當一聲掉在桌上︰「師父……」
師父溫和地給阿蘅夾菜︰「不殺的話,就把這些菜都吃了,別餓著肚子。」
阿蘅硬生生吞了口飯,干巴巴地應了聲。
晚飯後日落西山,木頭人坐在院子的石墩上,撿起兩根樹枝,想將地上的石子夾起來,石子始終不听話地滑落,他也不氣餒地繼續嘗試。
阿蘅也坐了下來,察覺木頭人臉上還沾著幾顆飯粒,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帕子,遲疑地湊到他嘴邊。
木頭人剛把石子妥妥地夾起,帕子一踫上他的臉,木臂一個顫抖石子又掉了下去。
阿蘅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劇烈︰「啊……抱歉……」
木頭人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每次想稱呼你,都不知道該叫什麼。」阿蘅托著腮幫子笑道。
木頭人用木臂夾起一根樹枝,在柔軟的泥土上歪歪扭扭地寫字。
阿蘅湊過頭一看,勉強辨認出是「和」字,但第二個字筆畫實在過多,劃出來的效果難以看清。
木頭人把那個字抹掉重新寫過,試了好多次還是辨認不清。
阿蘅不忍木頭人這般折騰,把他手里的樹枝搶過來,娥眉俏皮地一挑︰「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我叫你木頭以嘛?」
木頭人許久都一動不動地,阿蘅以為他不高興了,正要改口的時候,突然見他靦腆地點點頭,呆愣愣地撓著木腦袋,看似很喜歡這個稱呼。
漫天霞光被重重大山阻擋,無邊的濃墨染上幽靜的夜色。無星無月的夜幕下,院子的事物模糊不清,阿蘅嘆息道︰「家里沒多余的蠟燭了,看來要早些睡覺了。」
恰在此時,晦暗的灌木叢中冒出一點點綠色的熒光,越攏越多仿佛最耀眼的銀河,點亮了這一方狹小的院落。阿蘅定楮一看,這不是竹林里的螢火蟲嘛,怎麼一齊跑來這了?
只見螢火蟲輕輕地飄浮在木頭人周身,朝他的木臂聚攏成十只縴長的手指。螢火蟲做的手指伸向阿蘅愣怔的面龐,卻在觸上的那一刻,突兀地傳來清冽的嗓音︰「阿蘅,該睡覺了……」
螢火蟲咻的一下飛離木頭人的木臂,重新飄入朦朧的夜色。師父儒雅如玉地提著燭燈,含著和煦的笑意靜靜地看著阿蘅。
「好叻師父,那木頭睡哪?」阿蘅不舍地站起身說道。
師父對木頭人道︰「咱們家比較小,不嫌棄地話和我睡一處?」
木頭人朝他點點頭。
師父轉身回屋︰「阿蘅快些進來,這麼大人了屋子還要為師替你收拾。」
阿蘅跟隨其後,吐吐舌頭道︰「因為師父比較賢惠,誰嫁給師父一定是很幸福。」
師父偏過頭睨了阿蘅一眼︰「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阿蘅在師父面前沒大沒小慣了,月兌了靴子和外衫就縮進被窩里,對師父嬉皮笑臉道︰「這不是有的沒的啊,師父你總不會不成親吧?我……」
師父將燭燈擱在木桌上, 當地一聲打斷阿蘅的話︰「有你這孽徒讓師父操心著,還有旁的心思想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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