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地理極好,向來饒富,這吃食上就很是講究,賈璉久聞大名,倒也來了興致,他與賈薔賈芸一桌,李貴等隨從一桌,倒將酒樓里的招牌菜都點了一遍,又溫了一壺好酒,喜得小二眉開眼笑的,忙不迭地招呼。
果然名不虛傳,這一餐賈璉等人吃得極好,一個個都微醺肚圓的,就是有心事的賈薔也放松起來,暗自決定找個時機再探探賈璉的口風,突進璉二叔如此能干,想必早有應對。于是大家飯畢又喝了濃茶醒了醒神方才起身。賈璉心里滿意,直接拋了個銀錠子給掌櫃,掌櫃手忙腳亂地接過,又弓著身子送到店門口。賈璉看得好笑,不防備卻與一老婦人撞在一起。
那老婦人忙欠身避到一旁,低聲說了聲抱歉,顯得極有教養。
賈璉卻怔住了,剛才在那老婦人抬頭之時打了個照面,眉心一點紅痣看著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爺,這是封大娘,平時給我們店里送些腌菜,她向來老實,怕不是故意的。」那掌櫃的雖然貪財卻也好心,忙幫著說話,臉上卻帶上緊張,賈璉等人穿得富貴,他生怕是那等不把百姓當人的富家子弟。
「沒事。」賈璉這點心胸還有,隨意點了點頭,領著人徑自走了。
「我說封大娘,你以後注意點吧,這金陵城不好混呢。」掌櫃的舒了口氣,又數落那封大娘。
封大娘忙點了點頭道謝︰「這次多謝了。」
「哎,都不容易啊。」掌櫃的見她衣服已被洗得白,不由得嘆了口氣,問道,「你女兒找得如何了?」
說到這個,封大娘的眼圈有些紅了,搖了搖頭。
「慢慢找,總能找著的。」掌櫃的也看得難受,只能如此安慰了。
封大娘點點頭,見人都看了過來,忙跟著掌櫃的進了店門。
「我想起來了。」走遠的賈璉突然頓住腳步。
「璉二叔?」賈薔等人疑惑地跟著停住腳步。
「這不是跟薛家那丫頭叫什麼來著長得差不多啊,尤其是那紅痣!」賈璉呢喃道,記得上輩子那丫頭經常在園里晃蕩,他都撞見過幾次,端得好相貌,尤其眉心一點美人痣,印象深刻。
「璉二叔說的是薛表叔家的香菱嗎?」賈薔跟賈蓉與薛蟠平時混得極好,經常一道尋歡作,薛家更是常去,自然撞上過香菱,如今听賈璉這麼一說,雖然奇怪,但還是回道。
「香菱?」賈璉看向他。
「是薛表叔的房里人,眉心有顆美人痣,就叫香菱。」賈薔肯定地點頭,又帶了點八卦的表情,壓低了聲音,「璉二叔,這香菱就是薛表叔在金陵打死人的緣故,就是為了爭她呢。」
賈璉恍然大悟,是了,就是這人,上輩子他還听王熙鳳與平兒一耳朵過,說是薛大傻子倒是傻人有傻福,搶個丫頭也是如此人品模樣,惜開臉做了他的房里人。不過這香菱似乎常跟著薛寶釵走動,一面做著哥哥的房里人一面做著妹妹的丫頭,薛家倒是好規矩。不過這倒不是重點,剛才看那老婦人的模樣,人不能如此相似,其中必有蹊蹺,還有薛蟠打死人的事他倒記得,是做爹的將女兒賣了兩家,這里怎麼又冒出一人來,而看著那老婦人幾個下意識的動作,分明出身不俗,其中必有蹊蹺。
「璉二叔,你怎麼突然問起香菱來。」賈薔見賈璉半天沒反應,本來就熟,少年心性不免就調笑起來。
賈璉一愣,直接一巴掌拍了過去,他重生回來簡直就像後面有鬼再追一樣,忙得人仰馬翻的,哪有空想這些花花腸子,何況上輩子到了臨死都看淡了,實在是沒什麼心思,看來這賈薔還是閑的,得找時間抽抽他的筋。
賈薔急忙躲過,憐兮兮地看向賈璉,賈璉白他一眼,還是說道︰「你不覺得剛才那老婦人跟香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賈薔使勁地回想了下,惜他剛才根本沒注意,倒是賈芸點頭道︰「璉二叔,這麼一說的確如此。」薛蟠這人好交友,手上漫撒,他也沾過光,在薛家瞄到過那個香菱。
「芸兒,這事肯定有問題,你帶上幾個人手,仔仔細細地與我查清楚。」賈璉想了想,吩咐道,他總覺得這事不對,沒準能扯出其他東西來。
賈芸忙應了,心里盤算著這事要干得漂亮,才對得起賈璉一路的提攜。
「璉二叔,那我呢?」賈薔也有些躍躍欲試。
「行了,你回去先將寧府的老宅打理干淨。」賈璉瞪他一眼,他才罷了。
接下來幾日,賈璉繼續盤賬收尾,並將老宅以及剩下的產業里里外外都打上了賈璉的記號,賈薔則被踢去隔壁清理,賈芸則開始了調查。
這一日,賈薔好容易理順了,才敢過來與賈璉說話,說話間就提起了賈瑞一事,神情中帶著忐忑。
「其中,你與蓉兒是不是做了什麼?」賈璉挑眉。
「不過是為威逼了幾句,其他的,給我們十個膽子,我們也不敢。」賈薔忙用力地搖頭。
賈璉也不點破他,橫豎不是什麼大事,安撫道︰「放心,這事老太太已經接手了。」本來就是老太太點頭討進來的媳婦,闖了禍老太太就理當出面。
「四老太爺的輩份也高。」賈薔還是不放心。
「他還要靠咱們吃飯,族學的束脩就是白送給他的,跟三老太爺沒什麼區別,只要沒到絕路上絕對不會翻臉。」賈璉听了卻是一笑,毫不在意,這事說出去他雖得一王八的名號,賈瑞一家是徹底不用活了,誰忌憚誰啊。賈薔听了這話才放下心來。
兩人正說著,賈芸就進來了,賈璉要他查的事已經有結果了,他做事有成算又仔細,真被他查出來不少,一五一十地都說與賈璉來听。
原來這女子人稱封大娘,卻是來金陵尋從小被拐走的女兒英蓮,她家女兒就與她長得極像,尤其眉心的美人痣更是一模一樣,她是听得有人前幾年在金陵似乎見到過,待她千辛萬苦趕來卻線索全沒了。夫家姓甄,倒也豪富過,只是先是女兒被拐,又一把火燒光了家業,相公甄士隱莫名地出了家,從此就敗了,又要尋女兒,便苦熬成這樣了。
「說起來這封大娘著實憐,璉二叔不知道,這金陵知府賈雨村原先住在他們家隔壁的葫蘆廟里,她家相公資助不少,賈雨村才得中進士,就連賈雨村如今的夫人都曾經是封大娘的丫鬟。是封大娘上門求助,卻是淡淡的,封大娘也硬氣,干脆便不再去了,自己腌些小菜賣給酒館過活。」賈芸說到這里卻有些憤憤不平,實在是賈雨村太過涼薄,他雖然也鑽營,也記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賈璉卻不意外,賈雨村就是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家伙,這甄家看起來也是前世不修今生踫上這麼個玩意。
見賈璉的樣子,賈芸又繼續說道︰「璉二叔的懷疑能是真的,當初香菱的事鬧得極大,賣她的人卻是拐子。金陵知府府衙內有個門子,原先就是葫蘆廟里的小沙彌,有一次喝醉酒卻是提到過甄家小姐什麼的。」
說到這里,別說是賈芸賈薔,就是賈璉臉上都有了怒色,雖沒有確切的證據,其實□□不離十,這香菱恐怕就是當年被拐走的甄家小姐。賈雨村的行為卻越讓人毛骨悚然,人家大家小姐被拐子拐走淪落如此本來就憐至極了,賈雨村明明以救她于水火,送她父母團圓,偏偏就為了不得罪薛家以及後面的四大家族,生生將恩人的女兒推到火坑里,這樣的行為真真與畜生無異了。賈璉尤其感同身受,更加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賈雨村生吞了。
「璉二叔,接下來該如何是好?」賈芸問道。
「我問你,這甄家是不是江南甄家?」賈璉想了想,卻問道。
「不是本家,卻也是遠親。」賈芸忙回道,「只是這甄士隱出家了。」
「這事不管。」賈璉一擺手,對那甄士隱有些鄙視,就跟寶玉沒兩樣了,遇事撐不住,居然用出家逃避,凡事都丟給了女人,真不是男人。
賈璉嘆了嘆,又道︰「先將這封大娘送到京城,告訴她香菱所在,總要讓他們母女團圓。」不僅是惻隱之心,也將這事重新翻出來。
「待到事了了,再由她們母女出面,直接去告賈雨村,看他還有什麼臉面與前程,到時再尋些人將事情傳得滿天下都是。」賈雨村是如鯁在喉,賈璉巴不得早點拔除,將這人徹底踩下去,如今有這樣一個機會,絕對要把握。他記得讀書人最重風骨,如賈雨村這般的肯定要徹底壞了名聲,賈璉在心里又狠狠地咒罵了一頓,讀書人應該像林姑父一般,賈雨村他也配。而且這事又能連上薛家,全力推薦的二房,還有王家,真是一報還一報。
「會不會連累咱們府里?」賈芸不免問道。
「也連累不到咱們。」賈璉回了一聲,賈芸就不問了。
「那薛表叔呢?」賈薔跟著問道,薛蟠的銀子到底沒全白花。
「放心,他虱子多了不癢。」賈璉漫不經心地回道,這事能踩下賈雨村已是萬幸,其他的都只是連帶,月兌身不難,就是薛家也不會大動干戈。不過,賈璉眼底浮出笑意,一件事連著一件事,就算是螞蟻搬家也能最好搬得倒。
「對了,還要給甄家寫封信,這樣的事得提早說一說。」賈璉又說道,到時以看他們狗咬狗。
作者有話要說︰紅樓夢里最討厭的就是賈雨村,香菱一事上,實在太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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