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任由木排飄蕩在大海上面。
眾人聚攏成一堆,一個身穿白袍,手持手杖的老人,從一個古色古香,雕飾著古雅花紋的木頭箱子里面拿出一根翠綠的竹竿,鄭重的交給那個跟陳浩然說過話的老者。
老者將竹竿高舉,四下示意,然後插在了面前的一個香爐之內,幾名年輕人,包括了剛才與陳浩然說過話的少年,都提起了酒壇,給每個人的碗里斟滿了酒。
那名少年看著陳浩然愣愣的站在人群之外,迷惑的看著這場面,便微笑著上前,也遞給他一碗酒︰「萊山大叔要舉行捕魚的儀式,你不喝一碗嗎?」
陳浩然迷惑的接過碗,看著面前的萊山站在木排中央,高舉酒碗,大聲道︰
先祖之靈,庇佑眾生;
福佑苗裔,永續延豐;
雷驅雲動,海運天行;
操船祖業,世世相承;
父傳之子,祖衍之恆;
萬里海塘,春夏潮盈;
披簑荷笠,星月同明;
洪波沉浮,四海不平;
白濤黑浪,未敢歇停;
糊口覓食,聊以維生;
昭告列祖,佑護茲成;
雨潤風滋,雲散漁豐;
滿載而得,天壤功盈。」
之後,他將一碗酒小心地撒入面前的漁網之中,回頭大吼一聲道︰「大網已經醒好了,喝酒壯行!」
眾人答應一聲,把掌中酒一飲而盡。卻見萊山上前一把拿起那翠綠的竹竿,邁步上前,走到竹排邊,定了定神,突然抬手一刺,陳浩然只見那竹竿頭上,居然縷縷射出一道金線,前面帶著一個倒鉤的尖,直落入水中,這才明白,原來這根看上去碧綠的竹子,居然是一條魚叉。
只見老者揮舞竹竿,橫挺直長,化成一團碧影,猛然向水中刺去,使勁向上一提,登時從海水中提起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來,那魚在空中不斷地扭動,落在木排上又上跳下蹦,陳浩然看去,那魚肥肥胖胖,足有十幾斤重。
幾個人急忙上前,將大魚撈了上來,萊山抓起大魚,用手拍了拍,掂了掂量分量,滿意的點點頭,又道︰「下紅網,鳴喜炮,出發!」
這一聲令下,登時有人拿起船槳,有人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爆竹,伴隨著 啪啪的爆竹聲,木排緩緩移動,向著深海的方向進發。
陳浩然端著酒杯,看著那淡金色的液體,色清透明,聞起來十分誘人,他抿了幾口,只覺得入口柔綿,唇齒之間似乎回蕩著一股清冽甘爽的香氣,喝起來非常暖和,登時忍不住一口吞了下去。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只覺得頭腦之中,微微有一股醺醺然的幸福之感,抬眼看去,先前雲環的所在已經離開他越來越遠了,連輪廓也幾乎看不清了。
那些漁民都在忙著,攪著繩索、檢查漁網漏洞、在鉤子上添加誘餌。只有幾名老人和體型健壯的彪形大漢,則在一旁扛著酒壇往碗里灌酒,一邊不住吆喝指揮。
過了一會兒,這些人不住拉動著絞盤,牽引著黑黝黝的繩子,拉動大網,將大網緩緩潛入冰冷海水之下,而在另外一邊,卻有另外一群人已經收網,將打上來的魚平攤在木排中央,數堆活蹦亂跳的雪白大魚堆積成小山,這壯觀的景象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陳浩然從未出過海,也從未看過打漁的場景,面對這般場面,他只能呆呆的看著。
「還要再來一碗嗎?」先前的少年忙完了手中的活計,提著一個酒壇過來,笑嘻嘻的問道。
「謝謝。」陳浩然本來不好意思再白喝人家的酒,可是現在酒氣散去,他就感覺自己似乎被無盡的寒冷所包圍著,于是便靦腆的遞過了碗。
那名少年給他斟滿了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碗,坐在陳浩然旁邊,笑呵呵的說道︰「我叫雷安,那是我哥哥,雷恩。」
他指著一名站在萊山身邊,虎背熊腰的年輕人說道。
「我叫陳浩然。」
「啊,你姓‘陳’,萊山大叔也是姓‘陳’的,萊山大叔是我們村子最厲害的魚把頭,你會釣魚嗎?陳……浩然?」
陳浩然在印象之中,自己從來沒有釣過魚,自從他十歲開始,對他來說,每一天面臨的都是生與死的考驗,尋找食物,學習槍械知識,殺人,偵查,已經充斥了他的生活,對他來說,在大海之中捕魚,還要經過繁瑣的祭拜儀式,這是一種極度無聊,甚至奢侈的行為。
「我……不怎麼會釣魚。」他有些黯然的說道,突然想起父親曾經對他說過自己是個釣魚的好手,以前曾在每個周末,都約上好友,拿著釣竿,到離家幾十里外的地方去釣魚,說起那些事情,父親的眼角每次都帶著笑容。
可是在他印象之中,他卻從未看過父親拿起過一次魚竿,或者圍網,想到這些,他心中開始作痛,隱隱的擔心起來。
「你是怎麼……從哪里掉下來的?」雷安好奇的問道,他的眼楮緊緊的盯住了陳浩然,充滿了好奇的光芒。
「這個……說來話長,」陳浩然只覺得身體充滿了醉醺醺的快感,情不自禁的便傾訴了起來。「我和我爸爸,以及他的一些……朋友,是在一個充滿了危險和戰爭的地方生活著,這里有戰爭嗎?」
「不,我從未听說過有什麼戰爭,最多也就是大叔他們喝多了打架,」雷安笑呵呵的說道,「等酒醒了,他們還要依照規矩給對方家里送五斤炖肉賠禮道歉,否則林石長老就會用那根桿子打他們的**,他可不管對方多大年紀,哈哈。」
陳浩然看著雷安明快爽朗的笑容,仿佛在他看來,打仗是再有趣不過的一件事情。
他心中充滿了羨慕和苦澀,繼續說道︰「我這幾年一直在打仗,數不清的敵人……」
雷安听到這里,不禁緊皺了眉頭︰「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麼?」
「那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我的親戚,我的家人,鄰居,甚至我的媽媽,全都被他們殺了,他們人數眾多,一旦出現,就是漫山遍野,根本沒有辦法抵擋住他們。」
「你們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嗎?」雷安問道。
「怎麼可能,他們不是人,是畜生。我敢保證,他們如果撈魚,絕對不會先這樣祭祀。」陳浩然嘴里冒著酒氣,惡狠狠的說道。
萊山大叔的口音並不標準,但顯然剛才的祭詞,卻是字正腔圓,十分流暢,顯然是他念誦了很多遍的,陳浩然勉強能夠听得懂。
「噢,那後來怎麼樣?」雷安顯然已經听入了迷,他湊到陳浩然跟前,又給他倒了一碗酒。
「後來……很多人都死了,那群畜生實在太多了,太多了……高叔叔死了,李叔叔也應該死了,我爸爸……」陳浩然突然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下去。
雷安顯然已經動容了,而身邊另外一個二十多歲的漁民,也吃驚的放下了手中的漁網,站在了陳浩然的身邊。
「當時只剩下我們四個人,我,我爸爸,李叔,高強叔叔。」陳浩然說起這四個人的名字的時候,淚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他一手端著酒碗,一手緊緊握住身上的塑膠背帶,他現在雖然已經醺醺欲醉,但心中卻仿佛知道,那是他與另外一個世界,唯一的紐帶了。
「最後李叔叔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引發了一場大爆炸,把一切都炸毀了。」
故事結束了,雷安的眼中充滿了驚異,他看著淚流滿面,卻依舊語調平常的陳浩然,覺得一陣陣窒息。
「然後呢?」他問道。
「然後?」陳浩然不解的問道,隨後他釋然過來,點了點頭,看著遠遠的天空,道︰「沒有然後了,……然後我就到了這個地方,可能是爆炸的時候,出現了什麼異常。」
兩個人都沉默了起來,雷安看了看那個青年,青年憐惜的看了看瘦瘦小小的陳浩然,點頭道︰「至少你活了下來。」
「你爸爸他們一定會沒事的。」雷安也安慰道。
陳浩然揚起酒碗,一口氣喝下了一大碗酒,辛辣的味道使他痛苦的閉上了眼楮,他實在沒有勇氣提起,就在他穿越的那一瞬間,發生了多麼恐怖的事情。
那名青年走了開去,不一會兒,端回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面堆放著一些干肉,放著一雙筷子,他略有些局促的將面條遞給陳浩然,說道︰「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陳浩然用袖子擦擦眼淚,感謝的點點頭,接過面條,看著眼前和善的兩個人,眼前早已氤氳一片,他只能點頭道︰「謝謝,謝謝……」
那青年臉上帶著陽光的笑容,說道︰「我叫濱水,你上了我們的木排,就等于到家了,不要想那些事情。」
濱水勸慰了陳浩然一會兒,便轉過身,開始擺弄他們的漁具,重新穿起了繩線。陳浩然吃完了面,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