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鳶還是帶著這個問題惆悵到了天明。
「夢姑娘,您先梳洗一下,齋飯已經準備好了,一會就給您端上來」。
一個小沙彌敲開了房門,把一套盥洗工具放在夢鳶面前,恭敬退了出去。
「嗯」夢鳶應了一聲,看來只一個晚上不問世事的慕容璟就把他調查個透徹了。
她不明白,她身上哪一點值得引起他這麼大的關注了。
夢鳶換了套素衣裳,理了理亂得不成樣子的頭發。這姑娘平時就沒認真裝扮過,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在飲完那一晚素粥和湯藥時,她打听了句「你們‘拂緣’師師父去哪兒了?」
好吧,她對于慕容璟出家還有法號這件事還是難以接受。
「師父去了佛堂做早課,如果姑娘需要,半個時辰後您去靜元樓找他即可」。
「好」。
呆在房中無聊,夢鳶循著昨晚的路去看那眼清泉。
白天才得清,石板路兩旁植著菩提樹,偶有一種清淡的香氣飄來,是幽蘭的花朵,盡管是冬日,但有了溫泉的滋潤,四季不凋。
一座寺廟里植菩提很常見,但是誰植下的那一片幽蘭呢?雪白和墨綠交融在一起,匯成一片干淨、和諧的海。一路走來,衣袖上充盈了這種冷香。
她恍然也記得,
蕭漢皇宮里,也有一片雪色的海洋,在天水相交處,那麼的干淨純潔。
而且,這里不是皇家寺廟嗎?為何沒有來上香游園的人?而且布置也這麼清雅。
這個像是緬懷一個人的地方!是那個他口中呼喊著‘妹子’的那個人嗎?
走近泉眼,身旁的空氣也暖了些,幽蘭叢里,一塊小小的石碑上刻著兩個字「墨泉」。
明明池水清得連細小的沙石和游魚的紋理都看得分明,卻偏偏有這麼個名字,倒是有趣!
坐在砌得平整的石塊上,夢鳶深望著水汽氤氳的泉水,映著自己的像,汩汩冒著泡,流向遠處的時候漸漸歸為平靜。
忽然記起了在天庭的日子,想起了玉虹橋畔的那一汪清泉,那一池金荷,還有翎哥哥身上菡萏的清淺香氣,妖孽美好的面容????
手不自覺觸踫到了水面,那一汪純淨忽然破碎了,就像曾經,那只是個美好而又短暫的夢,既然是夢,就該放下了不是嗎?
當水面再次歸為平靜的時候,她的心卻犯起了漣漪。
「有心事?」
慕容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他竟然沒有出手!
這片幽蘭海一直是禁地,她一直喜歡蘭花,他便親手為她栽種。她說過,蘭花干淨,傲潔。他不求能留住她,只求在她回頭時能看一眼。
剛才看到夢鳶剛才坐在泉水前沉默的樣子讓他的呼吸一窒,隱藏在心口的兩個字就快要跳了出來。他多想喊一句「妹子」。
像,像極了她!
釀泉邊的人兒听見他的聲音緩緩抬起了頭,晶亮的眸子動了動。他多希望她能站起來,或笑著撲向自己,親昵地喚著「璟哥哥」。
然而等來的就只是涼涼的一句「或許現在沒有了」。
他有種從上到下被潑了一桶涼水的感覺(注意,是在寒冬臘月)。
努力看清楚眼前的人,他的冰涼的嘴角才劃開一抹自嘲的笑。
不是她!
「你確定?」
「不知道,所以我正在問自己的心」。夢鳶拂過水面,努力想把自己的影像打碎。
忽然她抬起頭。「你能幫我嗎?」
問自己的心還要人幫?
慕容璟笑了。「說吧,怎麼幫?」
「幫我找一面鏡子,嗯,就一面鏡子好了」。夢鳶想了想。
「好」。
他倒很想知道這個女人要鏡子干什麼?
不多時,兩個小沙彌抬了一面大大的銅鏡來安置在亭子里。
而夢鳶怎快步走到銅鏡前,望著眼前的人。
清麗無雙的面容,不挽發髻,任三千青絲飄揚。因為心思疲憊有些憔悴,反倒增添了份病態的美。
這是自己的臉,頂了十幾年的臉,現在看來怎麼都那麼陌生,竟不如那張平凡無光的臉看起來親切。
是習慣了嗎?
夢鳶自嘲地勾彎了淡櫻色的唇。
在對著鏡子說下一串奇怪的話語後,眼前漸漸模糊,女子絕色的影像漸漸模糊,又漸漸清楚,再睜眼,清楚的現出另一個人的面孔。
她把自己催眠了。
夢中的她,面對著的眼前的人。她朝思暮想了好久的人。
「鳶兒,我的丫頭!」一如既往霸道而溫柔的語氣,是翎在玉虹橋畔等著她。
他的身後,是滿滿的一塘殘荷。
那淺淺薄唇勾起的邪魅的笑是夢鳶不曾從沐容琛臉上看到過的,就是那個笑,暖了四季,融化了世間所有的寒冷,摧毀了她心里那層厚重的堅冰。
莫名地想起歐陽無期來,想起他的笑,那樣肆無忌憚,也是暖的????
「翎哥哥!真的是你嗎?」夢鳶斂起了有些亂的心緒。飛快撲了過去,緊緊地擁住他。
對啊,他還是那般美好,還是曾經的他,他的懷抱,那般溫暖,寬厚。
歐陽無期的呢?一定會是熾熱的,給她無盡的力量???
夢鳶搖了搖頭。努力撫平自己早已游離的魂魄,唯恐她一不小心再飄出去。
「傻丫頭,我就在這兒啊」。翎緊緊擁著她,像是在對待自己畢生珍愛的寶物。
「可你,你之前為什麼不要我?你凶我,還要娶夢 姐姐???嗚??」一見到他,夢鳶把所有的委屈都倒了出來,她忘不了那些入心的傷痛,還有他那決絕的神情。
翎突然將她擁得更緊了些。神情地望著她「丫頭,如果我說,這些都有不得以的苦衷,這些年我從沒忘了你,也從沒忘記過我們之間的承諾,你信嗎?」
「我信,翎哥哥說的話我都信」。听到他否認那些事情,她的心里開心的不得了。
她就知道,她的翎哥哥不會忘了她。
想起小時的承諾,夢鳶雙頰不自覺飛出兩抹緋紅。
「翎哥哥,我問你,你,愛我嗎?」
「當然,丫頭」。翎的眼里是滿滿的寵溺。
「?????」
听到這兩個字,她不應該開心嗎?為何會有一種沉重感,就像一塊大石頭,緊緊壓著她。
「那你呢?丫頭」
「我?」
「你願意嫁給我嗎?」
「????」
她到底是怎麼了?這不是她等了十六年的結果嗎?小時的美夢實現了,她不應該開心雀躍嗎?
為何她想到的都是歐陽無期受傷失望的表情,心里就那麼痛?
再後來,
她記得自己拒絕了。
她記得自己說「翎哥哥,你很好,可是丫頭等你等的太久了,丫頭忘了愛你的感覺了,這份情誼,太重了。丫頭要不起了」。
她說「就當這是一場夢好不好?你把退親的文書送到沈家時,夢就醒了。那些虛無的事,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丫頭迷戀你迷戀了十六年,你把丫頭愛別人的權利還給丫頭好不好?」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這里空了十六年,我一直以為它是滿的,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你做丫頭的哥哥好不好?」
「不好!」他不顧她的掙扎,狠狠地吻上她的唇,血腥的味道在兩個人口腔里蔓延開來。
她清楚的明白現在的感受,排斥,是的。她的意識里對翎竟是排斥的!
再後來是他撕心裂肺的話
「丫頭,你告訴哥哥,你愛我,你一直在等我對不對?」
「丫頭,我在這兒,這不是夢,我們不能結束,我們還會回到從前,嫁給我好不好?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你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丫頭,你愛上別人了嗎?真的不要翎哥哥了嗎?」
不知何時,步塵閣下起了雨。
越來越大,吞並了兩個人的淚和所有的牽掛。
最後,他在雨中拼命懇求她,換來她悲涼的一句「對不起,翎哥哥,我們,真的回不去從前了」。
任淚水肆意橫流?????
再見了,翎哥哥????
再見了,我痴戀了十六年的人???
哭得昏了,
夢鳶在疲憊中醒來,
面對著明晃晃的銅鏡,自己的雙眼早已腫成水桃兒一般,衣衫被淚水浸透了。
這是夢麼?